识海本自绀红,却因深沉而近于墨黑,愈发将海面上的金色符光衬得璨然夺目。
符意随着金光深达海底,铸成一面金色壁垒。其势迅雷不及掩耳,与其说是劈开水面向下延展,莫如说是直接从海底拔地而起的。
金壁岿然,妖性魔意触之即融,似鹅毛般的雪片落在烧红的烙铁上,“哧”一下化为乌有。
符有四笔。
故有四壁。
识海因此切割成九宫,周遭八宫海域都小,形状各异;唯中宫最大,乃是个规整的四方。
——似一口井!
在这方井海域的深处,借由符垒散出的金辉,隐见一条庞然黑影游走,沉浮,逡巡,不经意间的刮蹭也好,冲破牢笼的试探也罢,每每碰壁,总不免爆起或高亢或低沉的痛苦龙吟。
海面之上,除了凌厉的先天符意,另某种异样的不详之氛在天地间悄然弥漫。
这异氛说不清,也道不明。
不浓烈。
却诡秘至极。
旁观的狼伯与龙佬乍一感知,突如其来阵阵心悸,怎奈除此之外并未察觉有其他异状,不由纳罕道:“若仅此而已,倒也无甚可怖。”“怪哉。小友何至于那般谨慎?”
念及此,二老不自觉纷纷望高空投去一瞥,遥见那指头上符光熠熠,金焰葳蕤,——明显还有下文的样子。
殊不知此时此刻,宠渡正承受着何等折磨与煎熬!
心神所受的冲击愈发猛烈。
魂魄被撕扯的痛楚随之加剧。
记忆中那幅画面也因此时隐时现。
仿佛越是描摹,便越遭反噬。
宠渡全身抖如筛糠——当下若是血肉之躯,那紧咬的腮帮已然硬如钢铁!——唯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兀自强撑。
起手。
落笔。
笔走龙蛇。
乃不知因痛颤还是笔法过快,指头竟生出了残影。
那莫名的诡异邪氛混杂在先天符意中,顺着指尖恣意流淌,明明起笔于高空,却落于海面,在半边方井内曲折回转,浑然圆融,描绘出繁复的金色花纹。
金纹看起来就贴在水面,却不随海浪起伏,也不像金色壁垒那样透至海底,显见此二者作用不同。
井壁旨在圈禁,划定界限。
金纹更似封堵,避免潜龙出渊!
未几一笔终了,邪氛明显更为凝重了。
宠渡几近神志崩溃,却不敢稍怠,只顿了顿便强忍撕裂之苦,在另半边方井内接着速描,力求一鼓作气将剩余部分画出来。
虽然看了不过两眼,但以狼伯与龙佬的经验,却足窥全貌了。
一左一右。
一模一样。
两幅金纹对称排布,仅朝向相反。
在此期间,孽龙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发起了数次冲锋。
一则尚未恢复到全盛状态。
一则有狼伯与龙佬虎视眈眈。
一则金纹哪怕成了,也不能将方井海域全部覆盖,仍有空隙可钻。
最要紧的或许还在于,哪怕截至当下——金纹将成之际,除了诡异的邪氛越来越重,宫中世界再无更多异样;至于宠渡事前深以为惧的所谓“灾殃”,更不见丝毫苗头。
总不外千头万绪非止一端,孽龙只是像模像样地挣扎了几下,——点到即止跟过家家似的,远非临死反扑,更似试探居多。
所以哪怕连番冲锋皆被狼伯与龙佬镇压,孽龙也不着忙,仍在海面下四处游弋,伺机突围。
毕竟它可以失败无数回,而海面上那两位却不能失误哪怕一次!
以致老狼与龙佬看似略占上风,实则费心劳神,耗损极大,一时三刻倒无妨;就怕时候长了难免有个恍惚,被孽龙乘虚而入。
好在有了头幅画的经验,宠渡此番下笔如神,不消多时便将右半边金纹一气呵成。
至此,整个符象终得圆满。
猛然间,濒死的警兆如五雷轰顶,惊魂夺魄。除宠渡之外的当事各方终于后知后觉:那一直风平浪静的符象下,究竟潜藏着何等凶险的暗流!
只因符成一刹,异氛陡然暴涨,势若火山爆发,自下而上喷射涌流,透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
这毁灭之意掀起狂猛风暴,所过之处,先前龙珠肆虐时残存的灼热荡然无存,滴水成冰般的极寒席卷八方,仿佛能将沿途一切速冻成冰。
宠渡虽然相距最远,却被随之袭来的怖意所摄,本就魂不附体,加之心神损耗过甚,哪里还招架得住?未及补完最后一笔,即昏死过去;所幸没掉下来,搁半空飘着。
只苦了老狼近在迟尺,更是首当其冲,缭绕的魂焰险些被那寒流一举吹灭,不自觉遁走高空。
退至浅滩的龙佬同样如坠冰窟。
深海里的孽龙就更慌了!
君不见,今只在左右两道符文间的夹缝里,还留有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带状罅隙。
对二老来说,此乃最后一道关口。
对孽龙而言,此乃仅存的一线生机。
故此被水、地、空三家同时看在眼里,原本不瘟不火的攻守局面,忽就急转直下,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
而前后相隔,仅一弹指!
何谓无常?
此即是!
但见孽龙摆尾上冲,不及海面便猛张血口,将龙珠破水而出。
龙佬复归本貌,将铸就原形的磅礴意念尽数吸附,炼化,掌心漩涡原本径长数百丈,借由飞快的旋转越缩越小,同时剔除所有杂质,使内中意念越发精醇。
狼伯则恰恰相反,褪去兽态复作人形,除自身维持所必需,榨干了当下尚能动用的全部原灵之力,辅以妖性、魔意及意念调和,诸般熔于一炉,将最初仅蹴踘大小的光团迅速膨胀,以指尖虚顶着,高高举起。
前一个返朴归真,暗合至简之道。
后一个则极端繁复,俨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尽显阴阳之变。
反观龙珠,不胀不缩,从始至终一般大小,却厚实无匹,散发着沛然莫御的可怖龙威。
如果说龙珠如月,——黑里透红,是淡淡阴云掩映下的血色满月,那亮白的漩涡就像太阳;而原灵光团正似夹在日月之间的浑球!
由此自海面至高空,三颗光团次第排列,宛若星辰,在某个白驹过隙的刹那,正好串成一条斜线,三星连珠。
血月撞上浑球,溅落无数碎片,撑没几息却渐被压制,逆着来时的轨迹回落,越来越快。
不意哗啦啦一通水响,海面上炸起数丈高的水柱,一道绀红妖焱稳稳托住龙珠,随即推着破碎小半的浑球一路蹿升。
老狼双目骤缩,暗知不妙,冷不丁上空陡起暴喝。
——“道友且退一边。”
原是龙佬手擎日轮,风风火火而来。话间看准方位,龙佬将举过头顶的百丈光涡往下猛掼,口唤“孽畜”,道:“吃咱家一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