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道人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人人固执己见,不肯以大局为重,岂不是一盘散沙。”看了众人一圈,道:“那咱们这会盟岂不也是名存实亡。”
柳一巽摇头道:“想这十余年,龙教主杀伐果断,做下多少大事。如今怎畏首畏尾,如同换了个人?”
龙雁飞根本看也不看他,端起身旁茶碗,浅酌一口。
顾敬亭忽道:“既如此,咱们不妨换个说法,再投票看一看。若有仁人志士参与军争,咱们属意阻止的人有多少,不管不问的又有几何。”
柳一巽道:“与先前有何区别,毋需再试。”
史嘲风道:“试一试也无伤大雅。”
商定插手阻止画圈,不管不问画“√”。片刻结果出来,虚明大师报道:“同意插手阻止的六票,不管不问的十六票,还有一票空白。”
结果一出,多数人面色如常。柳一巽脸上则有怒意,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公孙十三故意笑道:“你莫看我,我又没票投。”
顾敬亭道:“可见大伙只是明哲保身,并非对国仇家难视而不见。”
史嘲风道:“我不是反对大伙保全之念,咱们活一世,不能总为着自己家人考虑,也需为家国大业,做些事情。”
云弄子呵呵一笑,道:“史帮主你便没有私心么?你丐帮虽分南北,但南富北穷。如今北边的弟子更多,却是讨不到饭,要不到钱,每年要靠南边的丐帮接济。你说支撑宋军抗金,这其中都是一心为公,没有为自家考虑?无非是金人治下,你丐帮的日子太难。”
史嘲风皱眉道:“道长此言,少林、华山,北边各家的日子都好过么?”
柳一巽扫了众人一眼,对史嘲风阴阳怪气道:“史帮主是忠君爱国还是沽名钓誉,另有算盘,咱们也瞧不出来。你丐帮若真有本事,怎不真刀真枪跟金兵干上一仗。”
史嘲风面带冷笑,并不应他。
众人直说到寅正时分(早上四点),仍是莫衷一是,没个结果。最后虚明道:“眼下多事之秋,兵祸荼毒,四方罹难。这武林会盟之举,也是利在天下四方。不管我等意见是否相左,还望诸位能秉承前面之言,十年之约,携手同行,同克时艰。”
众人都是答应,道:“自是如此。”
当日大量门派已经离开嵩山。便是留下议事的二十三家大派,也化整为零,多半回转登封县,少数终于住进了少林寺客舍。
衡山派与燕长安顾敬亭等人,都留在少林寺中。衡山派一半弟子长老已经回转衡山,朱雀七子和萧平安、秦晋等人却留下未走。
少林寺为燕长安、顾敬亭一行人也安排了一个别院。沈放与大叔、师傅许久不见,自是立刻搬了过去。众人久别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思思也是开心的不得了,吵吵闹闹一番,直到力气耗尽,才被柳传云抱回屋里睡了。
眼看已是半夜,忽有客人来访。沈放前去应门,开门一看,竟是姜子君。孤身一人,笑容可掬,站在门外。
沈放一见,也是大吃一惊。
姜子君笑道:“怎么,小友,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屋中燕长安和顾敬亭闻声都已出门,顾敬亭呵呵笑道:“快请快请,姜掌门光临,蓬荜生辉。”
姜子君道:“顾先生雅量,姜某还担心夜半三更来访,恐教先生嫌弃。”
顾敬亭道:“哪里哪里。”一指当头,笑道:“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正忆先生。”
姜子君笑的更是开心,道:“如此姜某乘兴而来,也必当兴尽而返。”
两人哈哈一笑,把臂入内。燕长安一直站在顾敬亭身旁,姜子君点头为礼,却并未单独出言寒暄。燕长安也是一言不发。
分宾主落座,沈放一旁斟茶。说是茶,其实只有白水一杯,加了两块柳传云带来的陈皮。
姜子君笑吟吟看沈放斟茶,待他倒完,手指轻点为礼,赞道:“令徒天资卓越,坚忍不拔,世间少有。”
顾敬亭道:“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姜掌门勿怪。”
姜子君道:“哪里哪里,天下人,形形色色,哪里有想法一样的呢。人各有志,岂能强求。”
顾敬亭道:“掌门通达。”
两人闲聊,燕长安才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诸葛飞卿等人都不说话。
聊了一会,姜子君忽道:“久闻顾先生通五经贯六艺,尤以书画为佳。姜某斗胆,想求一幅字如何。”
顾敬亭道:“掌门玩笑了,顾某一介武夫,略通文墨也算不上,谈何书画之能。”话锋一转,却是又问道:“不知掌门想要老朽写几个什么字?”
姜子君道:“吾乃修道之人,只求清净无为。便劳烦先生写段庄子吧。”似是沉吟片刻,才道:“便书‘至乐’如何,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顾敬亭笑道:“好,好,至乐好,至乐好。那老朽就勉为其难,请掌门雅正。”却是举步出门,到了院中,拿过一把扫帚,掉转过来,以竹竿那头为笔,以雪地为纸。
四十余字,一挥而就。雪地上字迹工工整整,大小不过一寸,竟是一笔的蝇头小楷。
积雪松软,要留字不难,但文字需大,方才容易成型。顾敬亭以竹竿为笔,也未切削出笔锋,却能在雪地留一篇单字不超一寸的文章。力道拿捏之巧妙,也是叹为观止。
屋内灯光自门间射出,正照在雪地字上。
姜子君面带笑容,驻足观看,良久方道:“好字,好字,遒劲丰润,棱角峻厉,平稳匀整,左紧右舒,深得公权之妙。”拱手道:“夜半来访,多有叨扰,得见此妙笔,当真是不虚此行。夜已深沉,就不打扰了,先生早些安歇。”
顾敬亭和燕长安相送,到了门口。姜子君又转过身来,道:“对了,还有一事,我有位故人,知先生前来,也托我带句话来。”
顾敬亭道:“哦,何人这么大面子,竟劳动姜掌门带话。”
姜子君道:“正是令徒。”
顾敬亭面色微微一变,慢慢摇了摇头,道:“他已不是我徒儿了。”
姜子君叹了口气,道:“贤师徒之事,姜某不便置喙。那彭惟简说,他知你怪他,你可以不认他这个徒弟,他却不能忘了你这个师傅。”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单手递上。
顾敬亭白须微颤,燕长安一旁伸手接过,道:“劳烦姜掌门了。”
姜子君道:“好说,好说。”拱手告辞。
回到屋中,燕长安将书信递给顾敬亭,顾敬亭却是不接。
沈放乖巧,道:“我来读给几位师兄听。”伸手拿过,拆开来,里面薄薄两张纸,却并非书信,而是一张地契一张房契。沈放心念一动,再看小字,果然写的是江南东路宁国府(今宣城)。
当年顾敬亭为抗金,散尽家财,连祖宅田产也卖掉。眼前这田产房屋,正是不厌山庄所在。
次日,本想接着议事,不少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听说恒山派和百花谷两派都已经寻借口辞行。有两派带头,崆峒派和南宫家也立刻推托有事告辞。
转眼走了四家,这大会也就开不成。
沈放听闻花轻语要跟母亲一起回去百花谷,大失所望。想去寻她说话,徘徊来去,就是迈不动步子。
他日间比武已有些伤了元气,顾敬亭嘱咐他少动静养,又有思思黏着。犹豫不决之间,一晃半日。待到终于下定决心,却听闻百花谷一众,早已离了少林。
萧平安却是生龙活虎,浑不似恶战一场后的模样。到了午后,江忘亭忽然唤他,却是要他前去请史嘲风、林离方、还有顾敬亭与燕长安四人。
寻常此等事情,都是秦晋出面,此番落到他头上,自是栽培之意。
史嘲风与林离方也在寺中歇息,片刻话便带到,又去寻燕长安与顾敬亭。寺院和尚引路,到了一处客舍,也是独门小院,就见燕长安、顾敬亭正跟沈放说话,诸葛飞卿等人围在身侧。
见他来了,众人都是热情招呼。知晓他与沈放结拜,又有少年时一段巧合往事,更有前日并肩一战,人人都拿他不当外人。
萧平安颇听了些燕长安的威风故事,见他不免拘谨。燕长安却是哈哈大笑,见面便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笑道:“好小子,听说本事练的比我当年还厉害了!”
萧平安大窘,连道不敢,将来意说了。
待顾敬亭和燕长安离去,萧平安才松了口气,与诸葛飞卿等人一一见礼,才又与沈放闲聊。
说到此番会盟之事,萧平安也是疑惑不解,道:“那姜掌门费尽心机促成这天下盟,究竟所为如何?”
一人贼兮兮道:“还能为何,不过好大喜功,为名为利。”却是宋源宝从一间屋里跑了出来,一手还拉着思思。
沈放道:“我听师傅略略说了一些。昆仑派与金国王室走的极近,眼下两国相争,难免有江湖人物掺杂其中生事,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相助大宋,已成金人皮癣之痒。他多半是想借此次会盟,约束江湖人物,以净滋扰。”
萧平安道:“昆仑派真与翼王府一伙?那晏苍然他们不是一样插手军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