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庄石的护卫送来的密信,邓荔不由长叹一声。这真是一时漏掉了知府鲁赟,就失了先机!时也运也,只能如此了!同时也对岳家有了新的认识。连女婿、妹夫都出卖纳了投名状,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来?真够黑的!
从昨晚到现在,邓荔忙得连一口水都没喝。
先是连夜查扣卫兵仓库和达利货栈以及达利镖局。虽然曾经纵横陇东战场几十年,以正三品飞虎将军衔退役的查虎那个老东西奓刺,但终究被屈明拿螳螂剪镰剪了他的老腰,要了他的老命,顺利按住了库兵;寻找账本虽然不太顺利,但终究还是找到了!至于人证,更是将认识镖头、原从五品抚远将军丰兴等野杏坡截杀事件中的十具尸体的证人全部堵在被窝里!这就叫人赃并获!即便岳府说什么被亲家查府、袁欣等人勾结自家仆人构陷于他,但是账本在手,终究是岳府的把柄!他们要想洗脱嫌疑,必得脱掉一层油皮!
另外,去孙家庄屠村的云城北门武德门校尉肖捷及其手下卫兵二十人,一早全部在北城门截获!而且今日城门一开,庄石心腹麾下、从五品抚远将军焦坪就手持暂代云城总兵袁欣的手令,以及庄石的密令,率领五百人马冲出北门,紧急奔赴保安关和镇虏堡。
雷子和屈明留下来帮助庄石将军弹压云城卫兵,张凡则率领其他所有芜湖民兵出南城去迎接县主苏澜。就连雷子的新婚娘子万婉也跟了去,要一睹芜湖民兵赞不绝口的绝顶人物堆福县主是何等风采!
云城间翘的总联络人朱孩儿也得偿所愿,跟着张凡去迎接好久未见的主子。同去的还有青龙堡堡长谭楠率领的人马。谭楠原是老镖师,为八合货栈押镖,后来干脆带着镖队投奔了八合货栈。
至于堵截黄登率领的益州新兵和粮草车队的事情,还有监视岳宕的灵车是否到了云城,以及抓获重犯岳嘉,即岳保的事情,邓荔已经抽调原来跟着庄石去孙家庄救人的白虎堡堡长戚武以及侄儿戚星那路人马。
这天是升平十五年四月十三日。直到午时过了,邓荔才匆匆扒拉了着几口莜面,一边陷入沉思。
岳府提到的石娃,莫非就是今天凌晨冯宇和郑来救的那位利剑穿心、生命垂危的伤者?
想起宫赤和朱孩儿、冯宇、郑来、沈大、沈二这几个县主的心腹家奴,邓荔禁不住笑意盎然。
一开始,邓荔虽然知道有宫赤、朱孩儿这么几个人,但并不知道他们隶属的组织名为间翘,也不知道云城间翘成员的具体人数,各自的代号,更不知道他们的组织结构和具体任务。她只知道,他们非常神秘,而且任重道远。
她只知道,住在八合货栈的朱孩儿是总联络人。其他人则散布在云城各处。
朱孩儿等人来云城后不久,有一天,朱孩儿来找她,拿出一份绝世珍宝、失传佛经《佛说三十七品经》,请她去说服华光寺的方丈圆通。原来,朱孩儿他们在岳府外旗杆弄附近开了一个屠宰点,名叫孙家屠户,可是圆通方丈以他们杀生为由,联合官府和豪门大户,要坚决予以取缔。
朱孩儿道,其实他们可以不开孙家屠户,但是,更重要的是必须要弄一个僧人,到华光寺菜畦去种菜,最好是把那个菜畦给买下来。
邓荔眼明心亮。这两处都开在岳府附近,自然就是为了监视岳府的。
不过,邓荔不敢相信,一部失传佛经能够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情。结果,圆通方丈见到佛经后,两眼发痴,口水直流,激动得当场昏倒。苏醒后,圆通方丈请邓荔保守秘密,以免心怀叵测之人来劫掠这部失传佛经,无价之宝。他还一口答应,一部佛经可以换他三个承诺。一是孙家屠户屠宰点可以继续开办;二是那菜畦,圆通方丈双手奉送,僧人无偿提供蔬菜给华光寺,甚好。三是,以后但有所求,还可以答应一件事!
至此,邓荔认识了孙屠户屠宰点老板郑来;也认识了在华光寺菜畦种菜的冯宇。
再后来,她又通过朱孩儿传过来的县主的指令,认识了在云城东南东市上的阿烹肉铺的沈大;在云城西南酱园街查府附近开办麦之郎刀削面面馆的老板沈二。沈大和沈二还是一对兄弟。
当然,这几个人还有其他的落脚点和身份。比如,在华光寺种菜的青年僧人冯宇,还是城北城隍庙照管香火的老庙祝,同时还是一位四处流浪的乞丐头子;孙屠户屠宰点老板郑来,还是城东北一家名为广昌武馆的老板,他还在德胜楼附近开了一个名为四季鲜的蔬果行;阿烹肉铺的沈大,居然在城西南开了一家名叫安息园的棺材铺;在酱园街查府附近开办麦之郎刀削面面馆的老板沈二,在城西北竟然有家名叫锦绣万里的绣坊。
他们各自还有一众助手,发展有十来名外围成员。比如冯宇,在华光寺种菜的僧人有好些个;跟着他沿街乞讨的乞丐有一大帮。比如郑来,手下有好几个杀猪宰羊的屠夫;武馆还有一帮师傅和徒弟。比如沈大,除了给军营、豪门大户送肉送菜,还在棺材铺养了几个仵作;沈二绣坊收留了好几个绣娘,专门出入豪门大户的内宅,也为教坊的妓女们制作衣衫。
而且,短短两年,他们还跟着孔练等人多次深入北狄腹地。
今天一早,沈大就亲自来给八合货栈送肉送菜,还送来一条消息:凌晨,岳府突然翻墙逃出来一个后生,他利箭穿心,生命垂危,口里还在嘟囔着:“都死了……”
冯宇迅速将他救进华光寺菜畦,并且通过地道,迅速转移到城西刘家堡,后来又转移到黄庄。郑来、沈二则迅速布置了几条血路迷惑岳家。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这个受伤的青年身负岳家绝密消息,必须立刻抢救!
邓荔立刻亲自去面见庄石,找了两个擅长医治刀伤箭伤的军医,立马出西城去黄庄。
一晃,一上午过去了。邓荔心里记挂着那后生的安危,也好奇他是不是那位栽赃构陷主子、记录黑账,被岳府要求全城捉拿、名叫石娃的仆人?他又知道多少关于岳府的绝密消息?
邓荔放下面碗,来到八合货栈后宅自己的家中。她屏退所有人,进入卧室旁的佛堂,转动佛像,立马出现了一个铁栅栏门。
邓荔进去,随手将佛像转到原位,又关了铁栅栏门。
邓荔打开手电筒,在漆黑的地下世界里挖出了一道光明之路。
这是一条粉红地道。是依照县主之令,父亲邓弢千里迢迢从家乡邓县派人运来水泥,不仅修了城外的堡垒,也修了这粉红地道。
云城土质非常适合修造窑洞,开挖地道也不是个事。
两年时间里,车来船往,水泥源源而来,工匠也远远而来。饶是如此,也只建了这么三条。
城西北,八合货栈到西城外黄庄。三里多长。
城西南,华光寺菜畦通往西城外刘家堡。二里多长。
还有一条正在建设中,就是打通八合货栈和华光寺的地道,全长大约五里。已经完成大约四成。不过,岁末年初,因为北狄袭扰,这条地道已经暂时停工。
黄庄和刘家堡自然就是八合货栈的两个据点。
开挖地道最难的就是解决出土问题。县主的意见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们建了黄庄和刘家堡两座砖窑。自然,粉红地道就是从城外往城里开挖,从云城城墙下面穿城而过!
邓荔独自行走在地道里。因为使用的是家乡运来的水泥,地道呈现出可爱的粉红色。地道一般大约五尺多高,最窄处可以通过一人,最宽处可以通过十来人。不过,这些宽敞的地方都作为了存储仓库,现今放了些武器。战时,这些地方还会存放粮食、药品,也是藏兵洞!
邓荔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黄庄。
经过两年精心构建,黄庄和刘家堡一样,已经成为了一座堡垒。两座堡垒里各有两处砖窑,正在炉火熊熊地烧着砖呢。城里城外的大户纷纷来订购这里的青砖和红砖,用于建房筑院。
在一处暗堡里,邓荔看到了床上侧卧着一个面无血色的昏迷的后生。
“夫人,利箭穿心,低热不退,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一个军医叹口气道。
另一个军医也不住摇头:“夫人,虽然他已经捱过了几个时辰,不过绝对拖不过今日傍晚酉时。”
邓荔发现,一支利箭穿心而过。前胸和后背裸露出的部分已经被锯断,只留出一个短短的箭头,大部分仍然深深地扎在心脏里。
一个军医道:“夫人,我们只能是锯断箭杆,擦拭一下血迹。如果抽出箭杆,那就等不到今日傍晚酉时,立刻就会死!”
“可惜了!”邓荔咬咬嘴唇。岳府的秘密太多,又是在这紧要关头,这个伤者就是突破口,何其重要!
邓荔沉吟道:“有法子弄醒他,说几句话吗?”
两位军医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既如此,麻烦二位在这里给他用些针、药吊命。”
邓荔还抱着一线希望。堆福县主马上就要到云城了。她可是知道堆福县主抢救大海盗仇氏父子的故事。他们两人也都是心脏受伤,海盗老子活了,那是因为治疗得及时;海盗儿子死了,那是因为他被送到县主那儿时已经死了。吊住这位的命,说不定就会有起死回生之可能!
两位军医有些愣怔。战场上,这种伤员根本不用医治,必死无疑。现在,这位夫人如此执着,可见伤者的重要性。作为见惯生死的军医,十分理解她的心情。于是他们扎针、煎药,忙碌起来。
离开这处暗堡,邓荔心情沉重地来到一处花厅。今日行的是凉爽的北风,还带来淡淡的花草的香味。
黄庄的庄主周成拿了一摞账本过来,是近日砖窑的账本。
将军和县主马上就要来到云城,入主总兵部衙,依县主的性格,肯定会对总兵部衙有一番变动。于是,邓荔嘱咐周成,砖窑开足马力,日夜烧制。但近日所有的青砖、红砖一律不对外销售。
周成听了,有些为难道:“岳府的大爷岳鼐之前定了一批青砖建房,说是用得特别好。准备还要定一批红砖,还立等着要呢!”
邓荔正在犹豫,进来一个肮脏不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子。仔细一看,竟是冯宇。
“邓姐姐,我看,别人可以不给,岳鼐要,就必须得给!”冯宇笑道。他看上去老态龙钟,却叫邓荔姐姐,真是莫名喜感。
邓荔知道冯宇有话要说,于是道:“既如此,那就给岳鼐一些,其他人就不给了!”
周成张罗着要给邓荔和冯宇备办饭食。可邓荔吃过了莜面,而冯宇却说没有胃口。
周成退下,冯宇和邓荔说起话来,还是家乡的方言。
“邓姐姐,岳鼐去年要的那批青砖,说是岳府修建书房用。可我跟郑来打听到,其实他在岳府后面,也就是云城西南角石头巷那儿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在里面建了一个青砖新房。他隔三差五就要去住一晚。”冯宇嘻嘻一笑,“显然,岳鼐在这里养了一个外室!具体是何人,我们还没查清楚。既然他还要买红砖建屋,说不定又有什么红颜知己要养!”
邓荔惊讶不已。岳鼐死了几房夫人,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娶一个妻子,怎么弄这些花里胡哨?难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野,野不如偷?
当然,此刻邓荔还不知道,其实是,都不如乱伦!
冯宇又道:“沈二传信,今早,绣坊有两个绣娘被叫到倚翠楼给姑娘们制作夏衫。她们正在量身定尺,忽然有个龟公进屋说,七爷岳仕刚刚被老太太请回岳府有事,说是不出席寿辰,要外出办事。姑娘们一听都眼泪汪汪,说得好些天见不到七爷。”
邓荔一愣:“这岳府还真是名堂多!老太太的老儿子都被外派,连祝寿都不参加了?”
“这算什么?”冯宇继续道,“那龟公没说几句,忽然又进来一个龟公,说是岳府要送两个姑娘去从良,那些姑娘一个个都喜形于色,结果那龟公就随手指了两个姑娘,个子高的那个叫什么横波,矮的那个叫什么蛮腰,两人尺寸都没量完,就立马被带了出去!横波、蛮腰者,顾名思义,可见她们是如何的风流娉婷!”
邓荔却冷笑道,“怪道岳府今日搬动了知府鲁赟大人!这是横波、蛮腰让花甲老货红鸾星动啦!”
“姐姐高见!不过,岳府的龌龊何止这一件!”冯宇冷笑道,“凌晨那人带伤翻墙逃跑,在我们救他时,他嘴里一个劲地叨咕一句话,都死了,都死了!我就提高警惕,时刻注意岳府的动静。”
“怎么,岳府真的死人了?”邓荔惊讶道。
“今日我算是彻底败了胃口!也败完了圆通老儿的三个承诺!”冯宇意味深长地一笑,“得亏今日刮的是凉爽的小北风,我先是在菜畦那里闻到了似有似无的苦杏仁的味道,浑身猛地一个激灵,这可是毒药的味道!我怕拿不准,又仔细闻了又闻,忽然闻到一股恶臭!姐姐你猜,那是什么臭味?”
“这如何猜测?”
“焚烧尸体!”
“什么?”邓荔大惊,“难道岳府是在毁尸灭迹?”
“正是!不过,不是在岳府,而是岳鼐亲自出面,在华光寺塔院的化身窟里正大光明地火化尸体!而且还是几个化身窟都堆满了人,不是一具一具火化!”
华光寺塔院化身窟的确是专门火化尸体的地方,不过一般是火化过世的僧人、居士,也有火化无名尸体的。据说,有一年云城大雪,出现几十具冻殍,都是一具一具火化,怎么可能几具尸体堆在一起火化的?
邓荔不由得浑身颤抖:“这岳府真是胆大妄为!”
“华光寺塔院正好在菜畦以北,北风正好把塔院的气味吹了过来。”冯宇继续道,“为了查探情况,我赶紧去找了圆通老儿。他说,岳府称,府内发生瘟疫,恐怕传染,所以尸体不能存放,必须火化处理!还提出三不要,一不要华光寺念经祈福,二不要华光寺和尚帮忙,三不要其他人围观!我薅住圆通老儿的袈裟袖子,缠磨半天,他承认,收了岳府一万两布施!败光了他的第三个承诺,这才在塔院对面的藏经阁的屋顶上看到了里面的罪恶……姐姐,那可是整整二十具尸体!”说罢,全身颤抖,默默流泪!
“好兄弟,别难过!”邓荔赶紧握住他的双手,一个劲地安慰道,“三个承诺不是都物尽其用了吗?”
冯宇先是破涕为笑,接着又是嚎啕大哭。他咬牙切齿道:“在华光寺塔院化身窟毁尸灭迹,真是毒招!一旦事发,华光寺就得替岳府背这口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