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茂升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何谓靠山,靠山就是审时度势,原先太原府姓秦,太子就是靠山,如今吴村矿山之事一出,太子必定受重挫,那靠山就得换一座,人家凭什么让咱们靠?得表忠心啊,此举就是投名状,我这么说,各位可懂?”
在座的掌柜们再次面面相觑,能跟太子相抗衡的山头,莫不是原先的秦王如今的大皇子?可那座山不是早就倒了吗,什么时候又立起来的?
不过想想也不是没有再起来的可能,如今的皇子当中,有能力上位的就那两位,大位落定之前,总归是不停抗衡此消彼长,太子被削了一头,可不就又轮着那位了?
如此一想,大家就安心了,亏些钱能投靠秦王,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几个东家一走,后堂出来一个人。
胡茂升收起手里把玩的核桃,起身握拳朝来人拱手,“总执事。”
被称作总执事的人正是黄炳忠,他扫了眼恭敬得不怎么甘愿的胡副会长,语气不善,“第一批粮草已经运去了北疆大营,主教很不高兴。”
胡茂升:“此番确实是我大意了,还请主教再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主教没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浪费。”黄炳忠站在曾经瞧不上自己的人面前,居高临下,“你若是没这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不然原本尚能安稳度日,如此一来连小命也可能不保。”
“请总执事放心,也请主教放心,我定然不会再让一袋粮米送去北疆前线!”胡茂升的腰又谄媚几分。
黄炳忠轻蔑地笑,“既如此,我便再朝主教给你讨一次机会,可若再办砸了,我是保不住你的。”
“多谢总执事!”胡茂升顿了顿,讨好问,“不知这会长之职……”
黄炳忠一拂袖,虚浮着他的胳膊让他起来,“只要你圆满完成主教所交代的,会长之位自然是你的。”
胡茂升面上一喜,“总执事提拔栽培之恩胡某没齿难忘,不知总执事在太原府逗留多久?还容我尽些心意。”
“那倒不必了。”黄炳忠说,“我还有要事,明日便走了。”
胡茂升面露惋惜,“那只好下次再请您赏光了。”
是夜,黄炳忠秘密前往齐宅。
晏长风正跟柳清仪计算药材缺口。善德堂的那些药材杯水车薪,远远达不到需求量,可偏偏太原府以及周边州县的药铺都在看回春堂的眼色,无人主动捐赠。
“仅凭咱们自己掏腰包买,那倾家荡产也不够。”晏长风也是没想到回春堂这么厉害,竟是把附属的药铺掐得死死的,她的赋税减免策略对那些受尽盘剥的小药铺最是有好处,居然没有一家敢站出来。
柳清仪不懂这些,她按照自己的逻辑想了个主意:“实在不成,我今儿连夜去下毒,谁想活命就捐粮捐药。”
晏长风哭笑不得,“四姑娘,虽然我也很想简单粗暴,但不能,我拜托你千万别这样,一旦叫人知道了,反而成了把柄,你容我想想,一定有解决办法的。”
“夫人,黄炳忠来了。”这时,葛飞在外提醒说。
“黄炳忠?”晏长风本与他约定下月一起来太原府,她提前来了却没通知他,“快请他过来。”
片刻后,她见到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黄炳忠。
“黄东家这是打哪来,如何知道我在此?”
黄炳忠朝她拱了拱手,“晏东家别来无恙,我去天衣坊拜访,听闻你离开北都来了太原,便匆忙赶来了,倒是也容易找你们,如今裴大人在太原府无人不知,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你来得正好。”晏长风没多少功夫寒暄,“你在太原府,可认得好郎中?”
她方才想了个比较极端的法子,她想打破回春堂的垄断。找一个郎中在善德堂义诊送药,长此以往,那些附属于回春堂的药铺必定会被拖垮,此时再以减免更多的赋税诱之捐赠草药,估计会有突破。
“不瞒晏东家,我来正是为着此事。”黄炳忠说,“我有一同乡好友,行医多年,在太原府也算小有名气,后来遭受同行排挤,干不下去就去贩药材了,他听闻北疆前线缺医少药,也想尽些绵薄之力,却苦无门路。”
“那巧了!”晏长风一拍手,“让他来找我,我就是门路。”
黄炳忠介绍的这个郎中叫邹诚,三十岁左右,长得温文儒雅,却又带着点久经江湖的粗砺感。
在黄炳忠的引荐下,晏长风与他见了面,一聊,原来那排挤他的同行就是回春堂东家胡茂升。
这实在是太巧了,因为立场相同,他们很快达成了合作。
善德堂因为捐粮一事知名度大涨,来的客人多了起来,原本要关门的铺子又进了一批新的药材继续做起了生意。
掌柜还是原先的掌柜,叫王德才。因着晏长风不能抛头露面,否则叫人知道这铺子是裴大人的夫人开的,那之前千方百计演的戏就砸了,故而对外这铺子还是他的。
王掌柜为了感谢诸位街坊的支持,请了个郎中来座堂义诊,义诊期间诊费与药材全免,每日限百人。
免费的好事谁都想要,尤其是那些平日没钱看病的穷苦百姓,听闻义诊,纷纷前来,将药铺所在的那条街挤得比庙会还热闹。
有了免费药材,自然没人再去花钱买药,太原府的药铺生意肉眼可见地惨淡起来。一日两日不妨事,三五日也还有盼头,毕竟再有钱也架不住整日白送,撑过几日就好了。看书溂
谁知一连半个月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善德堂仿佛要把善德二字散播天下,活像是哪路菩萨下凡解人间疾苦。
如此又过了几日,不止太原府的药铺开始喝西北风,连周边州县的药铺生意也受了影响,州县穷苦人多,听闻太原府有活菩萨下凡,连夜赶路来看病的人比比皆是。
二十日后,各家药铺坐不住了,有那么一两家甚至主动询问官府捐粮事宜,起码减免一部分赋税来弥补损失。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晏长风又有偿请裴大人发了一张告示,凡药铺主动捐药材,均可抵消一倍赋税,凡捐伤药者可抵两倍赋税。此告示一出,各药铺纷纷出动,不消半日,府衙大门就被捐赠来的药材给堵的水泄不通。
药材不似粮草缺口大,全城的药铺一家捐一些就能解燃眉之急,很快便凑成一批送去了前线。待捐赠药材数量满了之后,依旧可捐粮草抵税。
眼见着捐赠一事如火如荼,胡茂升坐不住了。他先前以停止推荐为名威胁各大药铺,如今连回春堂也快没了人,更没余力推荐别家,各药铺都不吃他这一套了。
而随着捐赠的人越来越多,分摊在那些大商户头上的赋税就越多,商会里有那么几家坚持不住,也捐了粮。
胡茂升狗急跳墙,四处散播裴大人减免赋税一事乃自作主张,圣上根本没有明旨下发。这一招管用,因为大多数人都对先舍后得提心吊胆,担忧的心很容易被人鼓动。
晏长风有托,胡茂升更有,他指派几家狗腿子商户去大街上煽动百姓,一路往府衙讨伐,让官府退粮。
很快,府衙被群情激愤的百姓围住,府衙中人皆不敢出门,生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裴修近日在府衙坐镇办公,他半月前私下服用了柳清仪研制的药,身体逐渐恢复,便请示了媳妇儿出门办公。起先晏长风不放心,每天都跟着他,后来见他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也就放了心,不再跟来了。
幸而她今日没来,不然一家子都要被堵在府衙出不去了。
“我说霁清,你怎么还四平八稳地坐着呢?府衙都快被百姓给拆了!”李琛这人过于赤诚,一辈子只能干心安理得的事,他往日看见不公不平就要弹劾,如今跟着裴二少坑蒙拐骗用尽手段,每日都提心吊胆,恨不能自己弹劾自己一回。
减免赋税的事是先斩后奏,手头连个凭证都没有,没有凭证如何能说服百姓,不能说服就要退粮,可好容易征收的粮草,已经送走了大半,不能退也退不了。
“李大人少安毋躁。”裴修喝着媳妇儿给他捣鼓的养生茶,慢条斯理地说,“圣旨应该在路上了。”
“啥?”焦躁踱步的李琛停下脚步,第一反应是裴霁清是不是在糊他,这裴二少说话虚虚假假的,且要动脑子才能分辨真假,“你何时上奏了?我怎么不知道?”
裴修:“二十日前,我一边写的告示,一边写的奏折,请白夜司的人递回去的,算算时日,圣上那边也该差不多有结果了。”
“奏折难道不是应该有我的署名吗?”李琛是个不怎么合格的眼线,他不会藏着掖着,当皇帝眼线当得正大光明。
按照圣上的吩咐,不管上折子还是传消息,皆要有两人的署名,是为防止一人——主要是裴大人自作主张,或者传递不实的消息。
裴修笑,“先斩后奏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要拉上李大人。”
倘若李琛是个合格的眼线,裴修反而不会顾忌他如何,巴不得拉上一个同伙一起先斩后奏,正是因为李琛实诚,他才会保他。
李琛再实诚也听出裴霁清是不想牵连他。倘若圣上因此大怒,非但不能领解了燃眉之急的情,还要治先斩后奏的罪,他们必定要受罚,搞不好还会被下狱治罪。
“霁清你……”李琛见惯了官场上尔虞我诈,自私自利,弹劾之时舌灿莲花,遇上了真诚以待,反而成了哑火的炮仗,“你,你怎么能这样!”
裴修笑将出来,“别这样李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圣上的旨还不定是什么,是来救火还是来煽火的,还不一定。”
李琛顿时又发愁起来,“这可要了命了,照这么个民愤趋势,万一起了民变可如何是好?”
李大人这开了光的破嘴,再次押中了最坏的情况。
到第二日,因为官府迟迟拿不出圣旨来证明减税政策是真的,彻底点燃了一部分人心里的恐慌,再被有心人那么一撺掇,居然真的发动了暴乱。
山西乃至西北地界近几年暴乱频发,就因为征税一事闹的,因此百姓们驾轻就熟,稍微一煽动就熟练地抄起家伙事上大街上喊打喊杀。
有些百姓家里甚至还有几样趁手的刀枪,抄在手里看起来十分的专业。
晏长风一夜没合眼,头天一得了信儿,她就让葛飞潜入府衙看望裴二,得知他吃喝照旧,也有应对之法,稍微放了心。但府衙外百姓一时不退,圣旨一时不来,事态就不好说。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就起了民变。如此发动迅速的暴乱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非得揪出那推幕后推手,这事才能算完。
晏长风当即派葛天跑一趟蔚州卫,请孙令来镇压民乱。说来孙令其实管不着这事,但谁叫他跟裴大人裴夫人结了善缘,便是不为公,为私也要跑这一趟。
当日下午,孙令领兵前来镇压太原府民乱。
这之前晏长风特意找邹诚辨认过,从闹事的百姓中找出了胡茂升的狗腿子,然后让孙令有的放矢地抓人。因此效率奇高,孙令枪打出头鸟,杀一两个无关紧要的鸡儆了猴,再将为首的几个狗腿子抓住,没了人继续煽动,民乱很快得以平息。
这几条狗腿子没什么骨气,孙令恩威并施地那么一审,他们就把胡茂升给供了出来。孙令当即抓了胡茂升,押去府衙门口辟邪,一并将他的险恶用心公之于众。
太原府的百姓本就因为诊病吃药难而对回春堂有意见,又得知此次来府衙闹事完全是被利用,立刻群情激愤起来,那原本对着府衙喷的唾沫星子立刻转向了胡茂升。
但他们对胡茂升不满,不代表就相信官府,依旧要求收粮官给个交代。
如此僵持到第三日,圣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