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天地之间浑然一色,一辆吉普车在前面打头,后面紧跟着一辆大货车。
看天色渐晚,两辆车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减缓车速,虽然有车灯照明,可就这样的道路环境,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宝城市区三十公里外,暗淡无光的夜色中,两辆车一前一后疾驰而来,此时开车的司机王大发嘴上骂骂咧咧。
“这狗日的天气,这才几月份啊,就这么冷,还让不让活了?”
北方天气降温较早,虽然刚刚进入十一月份,可深秋的夜晚却已经渐显寒意,尤其是现在的货车内都没有取暖设备,密封条件又不好,一旦在路上行驶起来,这冰冷刺骨的滋味就可想而知了。
郑振东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又把司机行车用的棉被裹在身上,这才堪堪觉得一丝温暖。
“王师傅,你们这些当司机可真不容易,没跑过长途不知道,我这跟着跑上一趟,才知道你们有多辛苦!”
接过王大发递来的酒壶,郑振东直接闷了一口,身体稍稍暖和了一下,嘴上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王大发接过郑振东递回来酒壶,也跟着闷了一口,用衣袖擦擦嘴角,呵呵笑道:“这才哪到哪,寒冬腊月你再跟我出趟车试试,那滋味……”
想到王大发描述的情况,郑振东心有余悸打了个冷颤,赶紧摆摆手:“得勒,您可饶了我吧,我有这次的经历就够了,冬天出来受罪,我可不受那个洋罪!”
“呵呵!”
王大发无奈的苦笑一声,是啊,要是条件允许,谁又想吃这份苦呢?
“王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地方?”
郑振东有些颤抖的掏出烟来,随手塞到王大发的嘴上,又划着火柴帮他点燃后,这才有些着急的问道。
王大发“吧嗒,吧嗒”的嘬了两口烟,颇为自信的回道:“快了,再有一个小时就能进市区了,你再忍忍吧。”
“好吧!”
郑振东无奈的点点头,随后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目养神。
这时代的司机都是活地图,不用导航,也不看路边的指示牌,只凭经验就能知道距离还有多远。
大约七点半左右,汽车终于驶进了市区,看着路边稀稀拉拉的路灯,以及三三两两的夜行人,郑振东总算松了口气。
此时的宝城还是北河省的省会,暂时还没有迁到津门,所以这一路行来,倒也有些繁华之意。
在前面吉普车的带领下,大货车在公路上不断前行,最后停在一处国营招待所门口。
拽开车门,郑振东动作缓慢的从车上下来,连续跺跺脚,又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这才缓解一下身体上的不适。
倒不是郑振东身体不好,关键是这一路上交通状况不好,大货车的减震有奇差无比,所以他直接被颠惨了。
不光他这样,一行五人都差不多,连两辆车的司机也有些不适应,就更别说白玉梅和姜雅琪这两个女同志了。
大家缓了几分钟,又互相关心了几句,等身体状况好了一些后,这才迈步往招待所走去。
推开门,五人走进招待所,步行来到柜台前,还不等众人开口,坐在里面织毛衣的中年妇女,抬起头语气硬邦邦的问道:“干什么的?”
“同志,我们要住店!”
现场就白玉梅的职务最高,所以她当仁不让的上前搭话。
“介绍信呢?”
“在这里,给您!”
听到服务员要介绍信,白玉梅解开挎包,忙不迭的递了过去。
服务员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从四九城来的同志,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你们开几间房?如果有夫妻关系,需要拿结婚证给我看看。”
白玉梅脸色微红,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们开两间房就行,没有夫妻关系,我们俩女的住一间,他们仨男的住一间。”
服务员低头写好单据,又从墙上摘下钥匙,一起递给白玉梅:“两人间是201,三人间是207,楼下有热水,想喝自己提上去。”
“谢谢!”
白玉梅随口道了句谢谢,接着转过身来,把钥匙递给郑振东:“呐,给你们房间的钥匙。”
郑振东顺手接过来,笑嘻嘻的问服务员:“大姐,我们是外地来的,对周围情况不了解,附近有什么能吃饭的地方吗?我们赶了一天路,实在是扛不住了。”
“呃…”
服务员微微愣了一下,起身笑道:“这个点,好多店都关门打烊了,你们想要吃饭,后街倒是还有一家饭店,你们可以过去看一看,做菜的师傅,也是伱们京城来的,估计能对你们的口味。”
“得嘞,谢谢您大姐。”
郑振东赶紧道谢,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大,只有填饱肚子才是正理,忙不迭跟服务员客套了两句,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来到房间里,放下随身携带的行李,郑振东招呼着众人赶紧去吃饭。
“郑振东,你是饿死鬼托生啊?别人都不饿,就你一个饿了,你着什么急啊?”
走出招待所,白玉梅神情不爽,当即对郑振东开了腔,语气略带烦闷,显然她心里不痛快。
想想也是,甭管是什么年代的女人,这天生就爱美丽,今天这一路行来,暴土扬尘之下,白玉梅多少有些灰头土脸。
她跟姜雅琪正准备梳妆打扮一下,没想到郑振东这个狗东西,根本就不给机会,火三火四的一阵催促,直接把她给惹毛了。
虽然不乐意,可她也不能拿梳妆打扮当借口,只好脾气臭臭的跟着出了门。
没等郑振东开口,王大发就笑着替其解释道:“白科长,这你就错怪郑组长了,你没来过小地方,不知道具体情况,这里可不比咱们京城,饭店营业时间都很短,咱们要是出来晚了,今晚就只能饿肚子了。”
白玉梅哪里知道这些,陡然听到这话,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也就夜色朦胧,大家看不清楚,不然她都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
尤其是让郑振东这狗东西看笑话,这可比杀了她,都让她难受。
郑振东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王大发点点头,感谢他仗义执言。
时间不长,五人沿着招待所的围墙往后走,很快来到另一条大街上,转弯走了二三十你的距离,最后在一家“春和居”的饭店门前停了下来。
推开门走进饭店,此时这里寂静无声,饭店生意果然不好,正是吃饭的点,这里却没有什么客人。
两个女服务员趴在柜台上,无精打采的聊着天,正盘算着下班回家呢,突然看见闯进来的五人,脸色一瞬间就拉的老长。
“两位同志,我们吃饭!”
白玉梅毕竟是当领导的,再加上跟郑振东关系不融洽,所以她也未有他念,直接亲自上前跟服务员交涉。
“知道你们来是吃饭的,倒饭店不来吃饭,难道还来拉屎啊?想吃啥,墙上都写着呢,自己看着点。”
服务员态度非常不好,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火气,显然觉得这帮人耽误事,今天又要晚下班了。
“呃…”
突然被服务员噎了一句,白玉梅心里那叫一个气呀,多少年没受过这种委屈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她脑子格外奇葩,她没有怪服务员态度不好,反而把账全记在郑振东身上。
要不是郑振东非要自己来,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使跟白玉梅不对付,郑振东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当他发现这女人又要跟人家起冲突,赶紧上前笑道:“这位姐姐,我们是外地来的,您别生气,实在是肚子饿了,让您费心了,麻烦您帮帮忙,给我们推荐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菜,好让我们填饱肚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振东这一开口,服务员就算心里有火,也不好意思再撒了,开口笑道:“你们原来是外地来的呀,怎么不早说,对了,你们是哪的呀?”
“我们是四九城的,来咱们宝城办点事儿,因为光顾着赶路了,所以错过了饭点,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郑振东这边跟服务员聊着天,另一边的白玉梅神色有些不自然。
她双手抱胸,把头扭向一边,对郑振东越发的厌恶起来,觉得这小子简直就是个鸡鸣狗盗之徒,就会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如果把他放在古代,不是阿谀奉承之辈,就是曹操这般的奸贼,再不就是“王振、刘瑾”这样的狗太监。
想到这里,白玉梅心情突然好了些许,转身想跟姜雅琪交换个眼色,却发现她眼中挂着一丝疑惑和揶揄。
突然感觉到姜雅琪眼神不对,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太不稳定了,竟然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走吧,菜点好了。”
郑振东转回身来,轻轻推着两位司机师傅:“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也好,确实有点饿了。”
“让你破费了,郑组长。”
两位司机师傅看郑振东把饭钱付了,嘴上自然要说些客套话。
虽然知道能报销,可他们都是老油条,怎么会不通人情世故。
白玉梅怔怔的看着郑振东交际能力如此强悍,呆立几秒钟,才拉着姜雅琪跟了上去。
找了一张大一点的桌子,五人稍稍客气了几句,随后就坐了下来。
另一位司机师傅叫杨金山,他刚刚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站了起来,不多时提着茶壶回来,手脚殷勤的帮众人倒上水。
“白科长,咱们既然到地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对方联系?”
喝了一杯水,郑振东开口问道。
见郑振东谈起正事,白玉梅尽管不乐意搭理他,可还是沉吟道:“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人家早就下班了,要不明天吧,明天我们直接去食品公司,然后跟对方进行交易。”
“也是,行,那就明天。”
郑振东点点头,觉得白玉梅说的有道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跟白玉梅说完,郑振东又对两位司机师傅笑道:“王师傅,杨哥,今天你们辛苦了,待会儿菜上来,你们多吃点,好好补补,不然身体受不了!”
接过郑振东递过来的香烟,王大发笑嘻嘻的回道:“放心,郑组长,我们可不会客气,出门在外,饭好饭孬先吃饱,炕大炕小先睡好,身体是自己的,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己呀,您说是不是啊?”
白玉梅适时插言道:“王师傅,你这话说的实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只有把身体保养好了,才能更好的为革命工作出力。”
可王大发却没有惯着她,轻轻一摆手,开言怼道:“白科长,你也不用起高调,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怕我的身体垮了,家里人没人挣钱罢了,毕竟我们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这份工作过日子呢,我的身体要是出了问题,他们可就惨喽!”
虽然话说的刺耳,可王大发却说的全是实话,老百姓居家过日子,首先想到还是如何把自己家的事情处理好,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考虑其他问题。
白玉梅脸色有些尴尬,多少有些下不来台,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郑振东觉得有意思,不免嘴角微微上扬,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白玉梅正郁闷呢,陡然看到郑振东这样,还以为他是故意嘲笑自己,脸上立即挂着冰霜,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郑振东也不示弱,当即针尖对麦芒的瞪了回去,反正这女人一直都看自己不顺眼,就算自己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估计她也不会改变态度,自己又何必委屈求全呢?
“听说,来的客人是四九城的老乡,我看看认不认识?”
就在两人互不相让的攻夫,后厨方向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人还未至,声音倒是先到了。
郑振东闻声,不免觉得有点耳熟,连忙转头看了过去,当看清楚来人后,脸上既惊喜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