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放下了手里的书,半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路明非一眼。
此时正值午休,路明非抓起水瓶往嘴里灌了两口,才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去哪里了。”零平静地说,表情还是看不出波澜。
“去楼顶吹风了。”路明非说:“美术老师要说多跟大自然接触,这有助于提高我的美术素养。”
“所以还特意选下雨的时候去?”零用指节在桌板上轻扣了一下:“连午饭都来不及吃?”
“饼干吃太多了,午饭吃不下。”路明非挠挠头:“不是,你怎么跟审犯人似的,莫非楼顶被你们老沙皇家承包啦?”
“在午休的铃响之前,赵孟华来找过我。”零淡淡地说:“他让我猜猜,路明非去干嘛了。”
“你猜了么?”
“没有,我让他有话直说。”零冷冷地说:“他说,你去楼顶跟女朋友约会了。”
“女朋友?”路明非一愣:“那他有没有说我女朋友是谁?”
“初三二班的陈墨瞳。”零说:“那真是你女朋友?”
“废话,当然不是!赵孟华的鬼话你也信?”路明非压低声音:“我是跟陈墨瞳见了个面,但她是我远房亲戚,是我亲表姐。”
“哦。”
“但是他那么在意我干嘛?”路明非有点奇怪,就算是因为陈雯雯的原因,可以赵大公子的眼界,应该也不至于把自己视作假想敌吧?
“你错了,赵孟华在意的并不是你。”零说:“他在意的,是陈墨瞳。”
“陈……他在意我表姐干嘛?想追她啊?”路明非问。
“大概是吧,听说赵孟华在初一刚进学校的时候就给陈墨瞳送过情书。”零淡淡地说:“只不过你表姐好像看都没看,就把情书丢进了垃圾桶。”
“确实是她的作风。”路明非深以为然地点头,在他的印象中诺诺好像确实不乏追求者,在学院的时候她的信箱里头就会时不时地多出几封洋洋洒洒的告白信,一开始诺诺还饶有兴致地拆开看看,后面大概是麻木了,基本都是看一眼署名就直接丢进垃圾桶。
“都什么年代了,还觉得这种老气的情书可以钓到女生么?”路明非还记得诺诺说这番话时无奈的神情:“一帮浪漫细胞甚至都赶不上你的家伙,你说是不是,路明非?”
“不过根据版本迭代,赵孟华现在的爱慕对象应该另有其人了。”路明非故作深沉:“想知道是谁么?”
“陈雯雯。”
“你怎么知道?!”
“我来班上的第二天就知道了。”零淡淡地说:“这种事不难发觉,他也不算特别低调。”
路明非完全愣住,他直到高二才发现的事情,没想到这个世界的零居然转学第二天就知道了?而且他还记得在那年的烧烤摊上,察觉到赵孟华和陈雯雯之间事情的显然还有诺诺和楚子航,这让路明非不禁怀疑自己在仕兰的这五年里到底都在干嘛……莫非被蒙在鼓里多年的人真就只有他一个?
“你既然发现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路明非没好气地说:“不够意思。”
“因为知道你也喜欢陈雯雯,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零倒是很坦然:“现在你不喜欢陈雯雯了不是么?”
“我可没说自己不喜欢陈雯雯……”路明非心里暗暗吃惊,他本来还想就这自己初二时的人设继续扮演下去,以防什么“因为世界线变动所导致的蝴蝶效应在大西洋上扬起一场毁天灭地的龙卷风”,可没想到零这就把话挑明了。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零说:“反之也是一样,现在的你不喜欢陈雯雯,所以你看她的眼神也相应地变化了,最多只是还残留着一点好感而已……”
“行了,打住打住,作为一个初二的学生,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少关心这些情情爱爱的问题,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路明非调转了话头:“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
“你知道恺撒么?”路明非小声问:“恺撒·加图索。”
“知道,学生会的主席。”零说:“我觉得学校里应该没人不认识他。”
“那你知道主席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吗?”
“好像是剑道和篮球,我听说他进了篮球校队,光凭体育特长就能通过高中部的升学考试。”
“早操给咱们时候打分的也是他?”
“嗯,他不需要出操。”
“那……那你知道他住哪儿么?”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零反问:“如果你对恺撒很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请教你表姐,她跟学生会的人很熟。”
“你误会了,我表姐她其实也是乱入进来的……”路明非在默默腹诽,可这话他却是没法跟零坦白,分别之前诺诺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轻易地跟零透露他和诺诺已经觉醒了记忆的事。毕竟对于现在的零来说,这些连他们俩都没能理清思路的事情,是一名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所远远无法消化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恺撒剑道爱好者、篮球校队成员以及学生会主席的身份确实是跟过去的楚子航重叠了,这两人重叠的部分越多他就越担忧那个疑似被替换掉人生的男孩的下落……路明非多么希望师兄也已经清醒过来,可如果楚子航是清醒状态的话……又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那你听过一个……叫楚子航的人么?”他试探性地问。
“没听过。”零的回答干脆利落。
“别急着回答,我给你仔细描述一下,你再仔细想想行么?”路明非循循善诱:“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成绩很好,家里条件不错,平时对人挺礼貌的,但是话不多,经常一个人呆着,兴趣爱好也是剑道和打篮球,……”
“这个学校里我值得让我记住名字的人并不多。”零打断了他:“我很确定,这其中没有一个叫楚子航的人。而且恕我直言,根据你的描述,能让我联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恺撒?”
“嗯。”
“这样啊。”路明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接着看书吧。”
“把这个吃了,补充一点体力,下午还有课。”零递给他两条巧克力:“中午跟午餐一起分的,你不在我就帮你收起来了。”
“学校这么大方。”路明非看着零手中的两条巧克力:“以前不都是一人一条么?”
“我不喜欢吃巧克力。”零平静地说:“太甜了。”
“谢谢。”路明非接过巧克力的时候,零已经把头扭了过去,继续看起了她手里的课外书。
路明非看着这个十四岁女孩的近乎完美侧脸,尽管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的疑点,可他在面对零时却提不起丝毫的敌意和警惕,也没法提起——因为此时此刻的零还是他记忆中的那般模样,看上去身高也没什么变化,光是用冰冷的眼神就能逼你把兜里的卢布全都摸出来上交给她。
尽管只是饭友的关系,但不妨碍他们之间的熟稔。那种熟悉好像是天生的,手心手背亲如一家……虽然怎么都拍不响就是了——像是那些需要抄作业的时刻一样,过去的零总是慷慨地递给他作业本;如今他落难了,跌入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世界,这个女孩就又冒出来了,以他同桌的身份。
他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零成为他同桌这件事,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指代,但他知道零说了谎话——站在一个吃华夫饼都要蘸巧克力酱民族的角度来看,零刚刚对于巧克力的评价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巧克力的甜腻沿着舌尖蔓延开来,这让路明非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和曼斯教授以及芬格尔在住零家的宫殿的那的段日子。那些几天里,他们几个每天无所事事地玩斗地主喝下午茶,却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或是太慢,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没有什么值得愁眉苦脸的心事,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也距离他们还很遥远。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路明非真的没有那么希望零清醒过来。
毕竟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也应该还不错吧?至少不用以低年级学员的身份去执行那些该死的潜伏任务,世界会不会被龙族毁灭也不干她的事,就这么平安喜乐的长大,哪怕是回家继承祖宅,也不会遇到屠龙学院前来招生的倒霉蛋师兄弟,加入那所挤满了屠龙急先锋的疯子学院……他真不觉得有谁是一生下来就非得“视天下大事为己任的”,古时候人家吕奉先一口一个“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可该寄人篱下的时候不也毫不犹豫不是么?
虽然脑海里因为世界线的异变而多了些虚假的记忆,可这些东西也无法抹去他们曾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和建立起的情感。
路明非在心里默默叹气,心说小师妹啊小师妹,虽然师兄我是很想罩你,可我如今武功尽废,以前负责罩我的三员大将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身份不明,还有一个成了说出去鬼都不信的远房表姐……师兄我也自身难保啊!
……
“唉!”仕兰中学的校门口,路明非撑着黑色的伞,像是一株形单影只的香菇。
他叹气是因为计划进行的不太顺利,放学后他和诺诺走遍了全校的每所有班级,却没能找到半点跟楚子航相关的情报,最后两人只得放弃,诺诺说自己要去再翻一下历届学生的名单,而他则被师姐赶了回去,理由是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开饭——跟诺诺不一样,除了维护学校里的这点人际关系,叔叔和婶婶的情绪他也得照顾。作为一个初二的学生,在外面游荡太久也确实是不太合适……尽管他还在努力适应晚饭得回家吃的生活就是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整整一天,天色在雨幕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昏暗,教学楼和操场上都空荡荡的,想来也是,这个点应该就连做值日的同学都走光了。
路明非迈开步子,嘴里哼哼学生之间的流行小曲……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
“路君?”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问询声。
“老师?”路明非回头一看,果然是源稚女,只是他此时的造型跟路明非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那张俊秀的脸正从黑蓝色雨衣里探出来,而他的座驾……是一辆小巧的电瓶车。
“这个点还不回家,你干嘛呢?”电瓶车无声地停在了路明非身侧:“被王老师留下来补作业了?”
“没有没有,我今天做值日来着……”路明非挠了挠头:“老师你也这么晚下班啊?”
“我是在指导几个要参加市里绘画比赛的学生,一不注意就这个点了。”源稚女找来一条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后座,冲他招手:“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别让你家长担心。”
“不,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不是住江南小区?正好顺路,反正我要回学校的。”源稚女看着一脸犹豫的路明非,故作生气地说:“怎么,老师的话也敢不听?”
事已至此,路明非不敢不从,他迈步上了电瓶车的后座,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电瓶车载人,不怕交警叔叔抓你么?”
“放心吧,你把雨伞压低点,交警同志看不见你。”源稚女笑道:“再说了,大街上不满是开电瓶车载小孩的姐姐阿姨么?要抓也不会抓我们的。”
“可是你连车灯都不开……”
“喔,你说这个。”源稚女闻言,伸手往灯罩上敲了敲,车灯在闪灭了几下之后终于亮起。
“早上遇到点意外,估计是电路出了问题,我得找个师傅修修。”源稚女有些腼腆地说:“路君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守交通规则的那种人。”
“没事没事……那咱们就出发吧老师?”
“哦哦,那你把手搭在我肩上,坐稳了。”源稚女的声音还是柔柔地,还带着笑意:“实不相瞒,其实我刚学会骑电瓶车不久,这是我第一次载人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