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经过如此残酷的搏杀,袖扣都没有挣掉。他手中的刀同样保持着完整,但布满了裂纹,不难想见他们两人手中的刀交击过多少次——橘政宗拥有一个不大的刀剑博物馆,里面的藏品都是精品,此刻这些藏品都摆放在电梯中,刀柄向外。王将和橘政宗随手拔刀砍杀又随手把废刀丢弃,地下都是名刀的残骸。
橘政宗他手中只有半截断刀,断刀藏在肋下,这样王将就看不清他握刀的手法,也无法预判他出刀的角度。衬衫完全被撕裂,精赤的身躯上肌肉虬结,皮肤呈现出日光浴之后的古铜色,今夜他焕发着夺目的光芒,重返年轻时代——可是细看就会发现,他贲突的肌肉上此时布满了细鳞,很多本该致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愈合。
这些变化自然瞒不过皇的眼睛,他瞬间明白了橘政宗为了这场战斗,恐怕是付出了某种难以想象的代价,而那个代价所通向的结果是……他把自己变成了跟王将一样的怪物,因为只有怪物才有可能战胜怪物!
与此同时源稚生也明白了自己的莽撞,橘政宗带着如山的武器来见王将当然不会是为了谈判,只能是为了杀人。而自己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节奏,令他不得不舍命拖住王将。
橘政宗锁定了王将的眉心,王将锁定了橘政宗的喉咙,源稚生盯着王将的后心。所有的刀都已经出鞘,所有的弓都已经满弦,只等血光迸射的刹那。
雨水无法熄灭他们炽热的斗志,衬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蒸干。龙血极致燃烧,令他们的体温上升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像是要燃烧起来,幸亏有这场雨在不断地冷却他们。
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么?这场复活神的祭奠就像是一场大戏,大家都粉墨登场,杀机像是犬齿那样密集地咬合在一起。从开始到现在,太多太多的人已经死去,他们的鲜血在舞台上画出巨大的血腥图腾。而那位神甚至没有现身在人前。这一切仿佛白王给自己子孙留下的诅咒,他们为了白王留下的权力而浴血搏杀,坚持爬到血路尽头的人才能获得白王的恩赐。
够了!够了!要把这个血腥的杀局砍断,连带着所有的欲望和野心,和那个从黑天鹅港中逃生的恶鬼!
从未有过的意志在源稚生心中升起,仿佛烧天的火炬。
银色的蝴蝶从天而降,贴着源稚生的肩膀飞过,悬浮在暴雨中。王将和橘政宗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只小小的蝴蝶,但源稚生注意到了,那只蝴蝶根本就是飞过来让他看到的。无声无息之间,无数的蝴蝶悬浮在特别了望台的周围,它们并不是在飞行,而是缓缓地旋转着。那些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小巧的银色刀刃,刃口涂抹着危险的毒素。
樱也在这里,源稚生无法确定她的位置,但还是心里一喜。虽然自己也在樱的杀阵中,虽然不知道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他并不担忧樱的目标是他——那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女孩,他们之间不是联盟或合作的关系,而是从属关系,樱绝对会跟他站在一起,对这一点源稚生从来都是深信不疑。
王将发现的时候,银色的蝴蝶已经飞满了整个了望台。刀刃在风中颤动,似乎畏惧王将而不敢逼近,但它们轮番切割的时候,以王将的自愈能力也未必不会被影响。
“这么美丽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在流血的土地上,本该只有黑色的鸦群起落。”王将缓缓地说。
他被三个人围攻,处在战场上的绝地,但仍能像铸铁般坚固。
源稚生不敢贸然进攻,因为王将离橘政宗太近了,他仍有机会顶着樱和源稚生的进攻杀死橘政宗。失去橘政宗这种对他来说是介乎老师和父亲之间的人,源稚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稚生,你准备好了么?”橘政宗忽然说话了。
“准备好了。”源稚生骤然清醒。
“我也准备好了。”橘政宗的语气欣慰。
王将和橘政宗同时消失,他们以极高的速度对冲,刀光和人影交织在一起!最终是橘政宗自己踏破了这个死局,他流露出笑意的瞬间,王将抓住了他的破绽,发动扑杀。
源稚生向着王将的背心发起突刺,整个人化作贴地飞行的大鹫,樱从塔顶跃出,笔直地坠落,所有的刀刃都被狂风驱动,沿着不同的弧线向着王将切割过去,她越逼近,对武器的掌握就越精密,刀刃上的力量也越大。
王将的长刀刺入了橘政宗的胸膛,长刀顶着橘政宗向前,鲜血像是破碎的红绸那样从橘政宗的身体里飞溅出来。樱的刀刃如愤怒的狂蝶,反复切割王将的身体。刀刃上的神经毒素只要零点几秒钟就能到达脑部引起致命的反应,但王将的速度竟然不受影响,他似乎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杀死橘政宗。
源稚生把所有力量灌注在刀尖。同为武者的直觉让源稚生瞬间洞悉了橘政宗的真实目的,那个老人其实早就精疲力竭了,他只是强撑着等待源稚生赶到,然后完成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用自己龙骨状态下的胸膛生生封住了王将的进攻,给源稚生制造完美的机会。
他不是让源稚生准备出刀,而是让源稚生斩断不必要的牵挂,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为了斩断这宿命而死,没有什么可惜的,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从未有过的杀戮心控制了源稚生,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否则一定会惊讶于自己那狰狞如恶鬼的表情。
快!更快!他渴望着贯穿王将的心脏,听取那声长刀贯胸而入的美妙声音,那是斩断宿命的庆典!
王将急冲的身影硬生生地刹住,他本该用长刀顶着橘政宗把他抛出了望台,可是忽然无法推进了,这等于把后心送给了源稚生。
因为有个人挡住了他……橘政宗!
这个本来像落叶一样被挑在刀尖上的男人竟然站住了。他抓住了王将的刀,怒吼,目眦欲裂,仿佛明王降世。
源稚生终于听到了那美妙的声音,蜘蛛切贯穿了王将的心脏的声音,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发出风一样的声音。几乎同时,樱的刀刃划着陡峭的弧线返回,像是蝴蝶返回巢穴那样没入王将的身体,樱从天而降,落在源稚生背后。三个人同时后退,呈品字形围困王将。橘政宗一手提着断刀,一手捂住胸前的伤口以免失血过多。
他并非没有挥刀的能力,只是把这份力量用在了格挡上。王将的刀确实刺进了他的胸膛,但他手握着的断刀横在橘政宗胸前阻挡,所以王将始终无法彻底贯穿橘政宗的心脏。一旦橘政宗站住了,立刻就反过来把王将送上了源稚生的刀锋。
极致的战斗便是如此,哪怕只是一点点突如其来的变数,战局的走向便会在顷刻间扭转。
王将跌跌撞撞地退后,看着满手的鲜血,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局。他无路可走了,前方左方和右方都是敌人,背后是破碎的窗,窗下是250米高的铁塔。
“再见,博士。”橘政宗轻声说:“你这样耀眼的男人应该有耀眼的结局,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从那个窗口跳下去。”
王将双手捂住喉咙,以免那滚热的鲜血涌出来,他不敢拔出后心的刀,一旦拔刀心脏就会大量失血,他似乎想说话,可是一个喉咙被割裂的人是说不出话来的。
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着窗口走去,他似乎真的听从了橘政宗的建议,想跳下去了结生命。
这不是传奇故事,跳崖的人不会奇迹般生还,从250米的高处下坠,全身骨骼都会碎裂,断骨会插入他的所有脏器,剧烈的震荡会让他的大脑破碎,那是比长刀贯穿心脏更惨烈的死法。
源稚生目送他的背影。作为对手,这个男人足够可怕,所以源稚生对他保有一丝尊重。
王将拖着沉重的身躯从窗口的破洞中钻出去,颤颤巍巍地翻过防护栏杆。他的模样有点可笑,又有一点点可怜。
“世纪大跳楼!世纪大跳楼!这是学生会新闻部部长芬格尔在为亲爱的诸位观众直播,各位现在正在欣赏的是猛鬼众领袖、代号王将的赫尔佐格博士的跳楼秀,在人类历史上,赫尔佐格博士不仅是龙类基因学毫无疑问的先驱,还是排名前十的野心家,他的跳楼是不是让各位观众心情激动呢?很抱歉我们现在没有热线电话,没法让您表达激动的心情。”芬格尔喋喋不休。
王将正站在栏杆外,俯瞰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给芬格尔一支麦克风的话,他会很有走下去采访一下王将请他谈谈心路历程的冲动。
当然还要穿上那种缀满蓝色亮片的紧身西装,头发里撒满金色的化妆粉,像个真正的脱口秀巨星那样摇晃着肩膀说:“嗨!赫尔佐格博士你好么?今天的天气棒极了对不对?风雨、深夜、跳楼……让我们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谈谈关于死亡的话题……”
恺撒和楚子航捂紧了耳机,要把这个结局的每一个细节都听清楚,就这样又一场阴谋被挫败了?似乎太简单了,还有太多没法解释的事情。
“师兄!小心背后!”路明非突然喊道。
楚子航警觉地扭头,手臂像时钟指针般划过,枪口指向后方。
“废柴!废柴!我是说你!”路明非大吼。
芬格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路明非喊的师兄是他,不是楚子航。可他悬挂在半空中,背后能有什么东西?
他有点费劲地扭过头去,惊呆了……确切地说是吓傻了。阴影在他的瞳孔里越来越大,如果说广告飞艇是大海中悬浮的鲸鱼,那艘迅速逼近的黑色飞艇就是凶险的虎鲨!那是一艘黑色的硬式飞艇,体积比芬格尔那艘飞艇大三倍,它原本无声无息地悬浮在高处,此刻拖着悬梯俯冲了下来,以碾压般的势头摧毁了广告飞艇。
广告飞艇中的氢气立刻燃烧起来,像是一朵在夜空中忽然盛开的花,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耳机里都响起了芬格尔的声音:“妈的,果真谁都猜不到自己的结局。”
果然是废柴,遗言都毫无用处。
“路明非!”下一刻,诺诺的喊声响起,完全是不经思索,那个名字就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在诺诺的视野里,东京塔中段部分金属结构的空隙中,一道散发着赤红的身影猛然窜出,如同赤色的彗星般逆向而行,直奔向那个坠落的男人——红外线望远镜的原理是通过光电转换,把红外线转换成电子流,再使电子倍增,最后使电子打在荧光屏上,变成可见光。
而那个冲出来的人,在这个死寂的深夜里,比光还要耀眼。
诺诺忽然明白了,路明非的位置其实并不神秘,他从这场行动的开始就悄悄钻入了塔内的镂空结构之中——之前插科打诨原来只是玩笑话,潜伏是忍者的基本功,而路明非的潜行能力远在樱之上,他不仅仅是瞒过了诺诺的红外线望远镜,还瞒过了通过外侧铁梯直冲向上的源稚生。这就是忍者,只要他想,现代的科技和某个种族之间的王者都无法识破他的伪装!
因为他是自由人,他随时准备好为这座高塔上下的所有人提供援助,所以他就应该出现在那个位置,那个最中心的位置。
而现在,这颗潜藏已久的棋子终于发动,他自己口中类似冬眠的状态被瞬间解除,他的速度超越了登塔时龙骨状态下的源稚生——因为外侧铁梯并非通往路途终点的最快路径,他顺着东京塔的镂空结构直冲向半空中的芬格尔,那是一条让全世界跑酷爱好者都望尘莫及的道路。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这是最简单的数学定理。
顷刻间,在红外线冒着红光的流星抵达了终点,他一手抓住了原本用于将飞艇悬挂在东京塔上的那条粗绳,另一只死死的抓住了芬格尔的大手,两个人就这么手牵着手撞向了东京塔。
“哎哟!”芬格尔的惨叫声响起。
“好消息,废柴师兄存活,狗屎运站在我们这一边!”路明非顶着撞击之后七荤八素的debuff,咬着牙说:“坏消息,我的位置暴露了,暂时无法提供其他人支援……这家伙太重了,我们恐怕还得在这儿挂上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