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神道
“跟上执行局的人。”楚子航小声提醒。
刚被清空的书架边堆着几十个文件箱，显然搬运队的人手不够，四人组有样学样，小跑着过去各抱起一个箱子，紧跟其他人去往货运电梯。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装箱的装箱，搬运的搬运，由此可见日本人的效率，纵然是这样紧急的工作，工作划分也极其清晰，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根本不需要现场调度。樱井七海大概就是负责调度的人，她等着更多的人赶来帮忙，于是错把路明非他们当作赶来帮忙的人了。
恺撒四下观察，所有进出通道前都有执行局干部看守。这场古怪的搬家看起来会持续到明天早晨，这里的文件浩如烟海，他们不能耗得太久，否则迟早会被发现。他模仿前面的人把文件箱搁在电梯前，有人负责记录和检查文件箱上的编号，然后这箱文件被黑色的封套罩起来，送进电梯里去。
负责做记录的人摇晃着手中的铅笔示意，后面搬运文件的人就暂停了脚步，留在电梯里的那两名执行局干部点头说：“哈伊”，电梯至此关合，将他们和堆叠起来的文件箱一起带往高层。
“他们是算好的，每次电梯装五十箱文件，再由最后两个把文件搬进去的人负责押送文件上楼，也就是说……”楚子航低声说：“第四十九和五十个搬箱子进去的人可以离开。”
恺撒恍然大悟。日本人办事很有条理，有条理到刻板的地步，每回电梯运送的文件箱数量是规定好的，不多不少就是五十箱，最后两个搬运工自然而然地充当了这巨量文件箱的押送员，所有人分工合作，精密得如同一部自动化机械。
以恺撒这种连帐都算不清的人想发现这一点的确有难度，但楚子航的精密程度完全不在这帮日本人之下。通过控制速度准确地控制己方成为最后的那两个人，只需两次就能让他们离开这座档案馆，每装满一架电梯需要差不多十五分钟，也就是三十分钟他们可以脱身。
恺撒朝楚子航递了个眼色。
“我和楚子航先上去，诺诺你和路明非走下一班。”恺撒低声说。
“没问题。”诺诺点头。
“撤退的时候老弱病残都是先走的！”路明非低声抗议：“师姐是很健康没错，可我是弱病残啊！”
“你是说我老么？”诺诺震怒。
“老弱病残就算要撤退，也得有人先去前面开路吧。”恺撒假装擦汗，他决定自己首先撤退着实不是胆怯，而是他这抹着晒黑膏的男子在这群公司职员般的黑衣人里还是太醒目了，看起来像是乱入的109少女。如果樱井七海突然杀回来，他着实是没有把握再混过去一次。
“从这栋楼建成到现在，这还是警视厅第一次对我们下达搜查令吧？他们想找什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恺撒的脑后响起。
“是国中会的反黑委员会授意的，名义上是怀疑私藏军火，实际上是敲山震虎，表示国会不会对我们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我们对猛鬼众的战争已经席卷了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连国会也会战栗不安吧？可是推出新的反黑法案又来不及，所以只能借搜查令来制造一点事端了。”一个苍老些的声音笑笑：“这些事不用稚生你烦心，他们什么都找不到。武器很容易转移，倒是这些档案比较麻烦，数量太大了，可不搬又不行。”
恺撒的身体微微一震，执行局局长源稚生以及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橘政宗就站在他身后！
不懂日语的他迅速朝路明非使了个眼色，路明非会意，搬着箱子快走两步凑了过来。
“全都转移到里区去？”
“是，以丸山建造所的设计水准，警视厅绝不会想到这栋大厦还有一个隐藏的区域，岩流研究所的船坞也会很安全。我好好接待一下警视厅的老爷们就没事了，反正这场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极乐馆也已经被捣毁，失去了最后的巢穴，游荡在外的蜘蛛活不了太久。”橘政宗的声音变得很低：“唯一让我不安的……是神，我们连夜审讯那些鬼，但关于神一点消息都没有。”
路明非低着头，错愕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从橘政宗的话中可以听出，蛇岐八家对猛鬼众发动不遗余力的战争，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实现日本黑道的统一大业那么简单，他们正在试图从那些鬼的口中，得知名“神”的情报。可是所谓的“神”，又是一个是什么东西呢？
“我会继续搜索王将龙王以及龙马的下落，也许神的消息只掌握在他们三人的手中。”源稚生说。
“比起这个，让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橘政宗缓缓道：“恺撒小组的四个人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这真不可思议。在那一夜之后，他们在东京都和琦玉县的边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仅我们找不到他们，卡塞尔学院也找不到他们。也许有第三方在庇护他们，但在日本，又有什么样的第三方敢冒着得罪我们的危险庇护他们呢？”
“找到他们之后，老爹你打算怎么做？”源稚生反问。
“最好不要发生流血事件，不过至少也要软禁起来。”橘政宗沉声说：“他们是看过神葬所秘密的人，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他们离开日本！”
尾随着他们的路明非风衣里的衬衫湿透了，紧紧地黏在身上。他支棱着耳朵偷听，却没想到自己听到的消息是如此重量级。
神葬所，又是第一次听说的词汇，从蛇岐八家两位至高领袖对话中蹦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名词，如今正在他的心中结成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蛛网的中心，便是那个秘密的核心。
一切条理似乎都清晰了，路鸣泽把那座名为高天原的水下古城称为“墓地”，而墓地跟橘政宗口中的“神葬所”显然指代的是同一处地方……也就是说，路鸣泽口中复活的龙王，就是神！
一个惊惧的念头在路明非的心中炸开，要知道，哪怕是被公认为纯血龙族中至高存在的黑龙尼德霍格，在以秘党为首的欧洲混血种口中，也不过是被冠以“黑皇帝”、“黑王”一类的称呼，但橘政宗居然以“神”来指代高天原之下的生物……
神究竟是什么？难道在黑王之上，还有更加恐怖的生物么？
最可怕的是……路鸣泽曾明确地告诉过他，高天原之下的生物在沐浴了胎血过后，已经迎来重生。
路明非有点不敢再想下去了。
“了解。”源稚生和橘政宗之间的对话仍在继续：“犬山家的情况现在如何？我听说犬山君受了重伤。”
“还不清楚，犬山家谢绝了一切访客，现在代理犬山君主持家务的是临时家主长谷川义隆。”橘政宗说：“也许是犬山君的状况不太理想，所以他们才选择了隐瞒情况吧……唉，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的失职，犬山家现在上下都对家主的受袭感到极为愤怒和悲痛，在后续的计划里，犬山家应该是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几天就没有校长的消息了？”
“嗯，他也完全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了，这对他来说不难，他很熟悉日本，大概还有些当年的老朋友在帮他。我们也不敢派人跟踪他，无论是谁都别想跟踪一个言灵是‘时间零’的S级混血种……”
源稚生和橘政宗边走边说着，见他们的背影远去，路明非果断掉头，回到了恺撒和楚子航身边。
“老大……”路明非长话短说，先是复述了猛鬼众中个别在逃人员的情报，进而又说起了蛇岐八家一直寻找他们的真实原因。
“神葬所？那是什么？”恺撒先是疑惑，随后眼中又闪过一丝怒意：“听橘政宗的意思，我们要是不服从，还得被执行局的人灭口么？”
“恺撒。”楚子航打断了他：“这些事出去之后再说，电梯来了。”
撤退方案很有效，楚子航和恺撒先后进入电梯，恺撒还转身对他潇洒地比了个大拇指。电梯门缓缓合拢，恺撒和楚子航先押送文件去往高层，路明非则更加卖力地搬着小箱子往诺诺的方向凑——如今自己收获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当然也得去师姐那里邀邀功了！
……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开始，显示楼层的屏幕忽然熄灭了。所有楼层按键全都失效，门上方亮起红色的“神道”二字。
楚子航的长眉微微一震，这些文件箱应该是运往里区的某个仓库的，但没有人向他提及“神道”，神道这种东西是不该出现在一栋大厦里的。
所谓神道，其实和鬼道是一个意思，是通往坟墓的道路。中国古人说，“墓前开道，建石柱以为标，谓之神道。”在古人看来，一旦踏上了通往大墓的那条道路，就走在了幽冥中，神道两侧的石人石马都是墓主的随从。神道的尽头往往都是座红色大门，通往祭祀墓主的阴殿。
要从日语理解，神道教是日本的国教，神社中供奉的往往是介乎神鬼之间的东西。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异乎寻常的神秘气息，楚子航跟身边的恺撒对了一个眼神，随后便拉了拉头上那顶黑色军帽的帽檐，遮住了双眼。
他们默契地没有对话，楚子航知道恺撒对中国和日本的文化了解有限，所以他并不认为恺撒会知道“神道”代表着什么意思，而恺撒没有开口的原因是为什么，他不知道。
电梯门打开，焚烧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漆黑中只有一条微微发亮的通道，通道两侧点着红色的杯蜡。
楚子航惊讶地发觉自己到了一个类似佛寺的空间，通道从一座三四米高的鸟居下经过，鸟居上的朱漆都斑驳了，露出暗红色的木原色。这东西显然是历史悠久的古物，原本建造在风吹雨打的露天环境中，室内设计师把它拆卸之后搬进源氏重工里再按原样搭好。
一片寂静，全然没有人声，楚子航在风衣里调整了一下刀柄的位置，方便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拔出来。
他和恺撒迅速地把这些文件箱都搬出电梯外，然后两人各自抱起其中的一个缓步前行。
黑暗中矗立着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悬挂着纱幕，隐约是金刚或者恶鬼的立像，身上缠着纸编的白绳。在神道教中这种纸编的绳子被称为“幡幢”，既有神圣的意思也有封印的意思，日本的神社中供奉着千奇百怪的东西，介乎鬼神之间，神官们用幡幢缠好那些泥塑木雕，以免它们作恶。
杯蜡的亮度很有限，雕塑的头部都隐没在黑暗中，它们似乎在低头俯视着踏入这里的人，赫赫声威。周围还摆放着各种祭祀用的器物，木质的肩辇上摆放着神龛，神龛中端坐着不知名的古神，肩辇上缠满手臂粗的紫色绳子，便如龙拱卫着神的御座。
如果电梯就是神道，那么楚子航已经进入了祭祀祖先的“阴殿”，前方应该是盛放尸体的棺椁。
越是前行便越觉诧异，很难想象这么一套完整的供奉系统会出现一座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之中，这一层的“神道”并没有被标注上楼层。这是否代表着，此处所指代的并非世间之所？
他们穿过一层又一层帷幕，直到一盏长明灯出现。
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影壁，影壁通常修建在大门的前方，用于阻隔路人的视线，在堪舆学上说，也是拢住宅邸风水的风水墙。
影壁并不罕见，但如此高大的影壁却绝无仅有，它大约有四米高，直通楼顶，顶部鎏金，宽度超过十米。在这面巨型影壁上，画师大胆地运用铁锈红和靛蓝两种色彩作画，半人半蛇的巨人们彼此拥抱，长尾缠绕在一起。男性巨人威武狰狞，女性巨人端庄慈柔，日本神话中的诸种妖魔围绕着他们，巨人们的背后生出无数的手臂，持着不同的武器和妖魔战斗。
这是美到叫人泫然欲泣的作品，那倾世的怒火、倾世的暴力、倾世的死亡、倾世的妖艳在画师笔下熔于一炉，最后呈现出的是倾世的悲哀。
“小心。”身边的恺撒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文件箱，拔出了腰后的狄克推多。楚子航的动作也与他同步，眨眼间，长刀便出现在了手中。
下一秒，他抹掉了美瞳，黄金瞳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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