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苏凝羽收起笑容,音声一转沉,再道:“这个『须持中立』的规矩,自『天晓楼』先祖传承下来,至今已有百年,直到今日,仍然严格执行......
不过在『天晓楼』历代掌门中,曾经出了一个对武学极有天份之人,他聪敏善记,又极有悟性,只要见过的武学功法,皆是过目不忘,且在观察揣摩之间,总能心有灵犀,窥出一门武学的不足之处,并思拟出改进之道......
于是曾经指点过几名江湖名士,以助他们武学更进,后来此『识武懂武』之名渐渐传开,便不断有各方武者上门,奉上自己的功法精粹,求的是『天晓楼』掌门的一句金言指点,便足胜过十年钻研......
只是『天晓楼』掌门见识过的武学愈多,因此而犯上的风险、承受的压力便愈大,时常有人请他建言却又不相信他,认为他不会守密,肯定会将自己的武学精华泄漏出去,又或者是怀疑他,会不会趁机盗用绝学,将所见着的功夫偷学了在身,又擅自使用......”
说到如此,苏凝羽不自主叹了一气,又再续道:“便因这人性上的自私与丑恶,开始有曾向『天晓楼』掌门求教之人,心术不正又心怀不轨,在得了『天晓楼』掌门指点、达成武艺突破的目的后,便想过河拆桥,杀掉我派掌门......
总算当时那位掌门,吉人天相,侥幸避过了几次阴谋暗算,终究没给杀害得逞,但他为了摆脱威胁,更证明自己绝不可能利用别人武学,一朝晨起,居然痛下决定,自创身体,废了自己所有武功,且毅然服下烈毒之药,断了自己所有经脉要道,从此内功尽失、外功亦绝,等同一个武术废人,再没有施展任何武艺的能力......”
听至此段,程落轩忍不住“啊”的一声,很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苏凝羽瞳神中的沉重依旧,悠悠再道:“虽然该任掌门自废身体,从此武功尽失,但终究心脉未伤,脑智依旧,于是天纵英明的武学悟性,仍然存在,之后依然有人陆续上门,向他求教武术,但却没有人再怀疑他,会挪功夫做为私用......
经此一代风波,从此『天晓楼』便立新规,后世各任掌门,不得再有一个会使功夫之人,可以懂武、必须识武,但绝不能有一分施展武艺的能力......
若要达此,除非像当初那任掌门一样,自废身体,要不就必须先天孱弱,是虚软之身,没有可以习武的体性与经气,一丝丝一毫毫也没有.....
.所以我,之所以能当上掌门,就是因为我生来孱弱,骨架奇空、经气极虚,不但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甚至连基本武术都练不来,这才足有资格,成为当代『天晓楼』的领导者。”
此时却有席间另一名少女插话道:“我们掌门虽然身子娇弱,可智慧之高,乃是一等一的呢!当年那位立规掌门所具有的『灵敏善记』与『天才悟性』,我们苏掌门可一样不缺!”
程落轩又朝发话者望去,见是一名十五六岁、容貌甚清秀的少女所发,识得是来时路上,曾与自己讲过几句话,一名唤做“杜鹃”的女子。
苏凝羽听闻下属称赞,眉色一展,不再凝重,却似带笑意几许,续道:“如果只有身体孱弱这一条件,自不足以当我『天晓楼』掌门,总也该有过人之处才行.....
.所以我的擅长处,就是记忆与联想,对于各家武学的辨识力及敏感度,都有自信绝不输人......所以要做我『天晓楼』掌门,必须同时符合『武功最弱』与『识武灵敏度最强』这两点,这才足够资格。”
程落轩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苏掌门的智慧灵敏,我是绝无怀疑,那时在观战期间,仅听苏掌门三言两语,便即佩服万分......
至于天生体弱这点,老实说我还真看不出,因为苏掌门的眼睛很有神,全无一点儿病虚之感,听说有些人就是如此,外表看不出来,其实筋骨经络皆别于常人,惟有搭脉感气,方能觉知特异......”
程落轩一边说着,一边已自然伸手去,以三指搭上了苏凝羽左腕臂,凝神感测,若有所思道:“苏掌门的脉,浮取不得、中取亦难,沉取乃稍有律可探,然细涩虚软,无根若空,确实是经气极弱、又极窒碍之人......”
苏凝羽忽受程落轩探手搭脉,极感讶异,更有羞意,微微红了耳根,正想缩手,却逢程落轩另一手长伸而至,将她右腕脉也搭上。
但见程落轩眉头凝锁,神色沉肃,好似正诊脉诊得十分认真,苏凝羽一时也不好打断他,于是未即将手收回,却觉内心甚紧张,颇有别扭之感。
程落轩诊脉有得,喃喃续语道:“苏掌门的右脉,亦是一般虚涩,寸关尺三部皆沉弱又无力,看来真是体性经气特异,全然难练武功之人......”
言及于此,程落轩忽地眉尾一动,“咦”了一声说道:“奇怪,苏掌门的脉息,虽然始终虚软,可怎地愈跳愈快?方才还有些规律可言,现在却几乎是在乱七八糟地跳着了......”忙目透关心,直望着苏凝羽道:“苏掌门,敢问你的身体,此刻可有不适?”
苏凝羽慌忙将两手皆缩回,摇头说道:“没……我没有事,我就是这样……这样身子不好,心脏也不好,所以经常便胡乱跳着,犯上一种……一种心悸的毛病……”说话之时,已不止耳根发红,甚至连额头都有些热烫。
程落轩见苏凝羽有异状,又追问道:“我瞧你身子真的不太妥当,好似不只在犯心悸,甚至还有些发烧呢?苏掌门,你要不要紧,我曾研读过几本医书,还算懂得一点儿医术,或许可以替你看看。”
苏凝羽眉眼间的惊慌更盛,忙摇手道:“不了不了,我这不要紧,我身子的小问题很多,不仅心脏不好,调节体温的能力似也失常,所以时冷时热,本是常态,等一会儿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同席之间,倒有几名“天晓楼”女子,忍不住轻笑出声,笑的是程落轩的一脸无知,以及他们苏掌门的惊惶失措模样。
在“天晓楼”女众的认知中,苏凝羽掌门的心性早熟,行事又持重,不论言举进退,一向都是端稳得宜,实在极难见她同今日这样,表现出十分慌乱的模样。
程落轩愣愣地看往左右,不知那几名女子在笑什么。
苏凝羽为掩紧张,反咳了几咳,摆出正经眉色,主动又发话道:“所以程公子知道了,我们『天晓楼』的规矩,就是这样与众不同,功夫愈低、愈有上位可能……如同程公子这样身手出众的高手,入了中原哪一门派,都定是排行前数,可偏偏入我『天晓楼』里,也许反而落在最后。”
程落轩听了,煞有其事地思索起来,喃喃答道:“照这样说来,如果我入你们楼中,可能只能担任最低微的角色,做一些打杂跑腿的工作……不过那其实也无所谓,这些年来在我师父训练之下,我清洁打扫的功夫,差不多是与武术一般幅度的长进,如今我担任仆役的能力,应该也跟我的剑艺极有得拼……倘若今日『翠涵山庄』举办的不是『武斗大会』,而是『打扫大赛』,我想我应该也能拿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