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九（下）
凌晨一点零三，骤急盘旋的风“呼棱棱”地掀翻了奉南舞剧院停车场道旁堆占的雨棚，笼在收紧雨布上的薄膜塑料布也被拉扯破开，白花花地飘挂在停车场入口闸机的栏杆上面，“嘶啦啦”地刮住进入场馆控制现场情况的警车雨刷器，乱七八糟地纠缠成一团。
起先只拦挡在剧院进出口的警戒线这会儿已经快扯到小广场外沿，执勤的小民警挎着警戒线，斗智斗勇地追在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看热闹的两个小年轻屁股后面，哑着嗓子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喘：“办案现场无关人员不要——诶！你们不能进！明天彩排的情况剧院会下发通知……麻烦配合工作！”
江陌前脚刚甩上车门，后脚就被两个挂着相机周边妄图甩开控制的小年轻撞了个满怀。江陌先抬头了了眼已经撑着膝盖跑不动路的民警同事，耷下视线就眼疾手快地掐住两个小年轻的肩膀把人半锢在车门侧边，然后掏出警官证往俩人眼前一贴，趁着俩人还没来得及支吾羞赧的空当，转身把两张小红脸扭送到迟来一步的执勤辅警手边，扭头捞了一把还在捯气儿的小民警，伸手在他磕磕绊绊蹭了一身灰的肩膀上掸了掸。
“什么情况？这大半夜的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小民警姓汪，人如其名地长了张委屈巴巴的小狗脸。他先盯着江陌警官证看了半天，不大确认地回头往所里领导的方向偷摸瞥了一眼才放下心来，扒拉着迎风支翘的刘海握住江陌的手晃了两下，“别提了——江警官江警官，咱们从侧门走，正门这边儿没开……”
小汪感冒还没好，嗓子哑得像鸭子叫唤，“这半夜接到死了人的报案，我们最开始也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连警笛都没敢开，扯上警戒线初步确认现场就往中心那边报备——结果谁成想，勘察和刑侦还没就位，马路对面那酒店公寓里的粉丝就先围过来。”
“眼睛可够尖的。”江陌眉毛一凛，抬头先往走廊大厅支挂的海报横幅方向张望了一眼，有点儿眼熟地回想起过年包饺子那会儿邵桀指着电视跟她科普了好半天的影视文艺双开花顶流男演员，“海报上三天之后才开演，她们这来得可够早的。”
“听说是明天开始舞台置景，能提前两天先到小排练厅彩排走位什么的，粉丝来得都早，打算蹲人上下班呢……我们昨天就接到通知了，明天开始得往这儿多安排两个人。这可倒好，到头来摊上个大事儿……”
“这帮姑娘小子的，有的是拿那个大相机的，老早就先在对面酒店公寓架机位，看见警车和外勤车停在停车场当间，还以为是他们偶像提早过来呢，一个传一个地都跑过来，端着手机就把这现场的事儿往网上一掀，这没办法……警戒线只能越拉越远。”小汪唉声一叹，回身往剧院对过的大致位置比划了两下，转身朝着后台环廊的方向挥了挥手，“这就是了。最开始发现凶案现场的剧场后门。”
环廊棚顶的灯管略微有点儿昏暗，勘察的几个实习生刚扛架起两盏灯准备扯线接电，离得老远看见江陌露面，压着嗓子左一声右一声地喊了几句“江警官”。
佝腰撅在后门放置标尺拍照记录的小罗法医闻声抬头，眼冒金星地冲着江陌招手一摆，“顾队没来？这里这里，你正好先过这儿来，我就跟你大概说两句。这是第一通报警电话里提到的案发位置，初步判断应该是第一处案发现场，你……站那儿得了，胖坨待会儿检查一下现场的照片标记你再进——”
“他说有事儿找老高，晚点儿过来。第一通报警电话，还第一处案发现场……”
江陌茫然抬眼，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站定在了后门把手两步开外，接过身边递来的手套鞋套穿戴整齐，翘着脚尖眺眼就看见一门之隔的后台置景箱柜旁边，一滩深红黏腻半泞在木质的台阶上面。
箱柜角落的遮盖雨布下，一只皙白修长有如玉藕的手腕上粘黏着蜿蜒猩红的液体，“滴答”、“滴答”地砸落在那一小滩黯色当间。
江陌眉头一紧，皱巴着鼻子使劲儿吸了两下，“这玩意儿是……”
“感觉像是掺了颜料的乳胶漆。还有道具用的血浆什么的，叮叮咣咣地撒了一地。”
小罗法医烦躁地叹了口气，拿手背把滑落的护目镜往鼻梁上推了一点，循着江陌好奇的视线往箱子上一瞥，余光觑着哆哆嗦嗦偷瞄着房间情况的小汪警官，“唰”地一声掀开了箱柜上遮挡的布板。
“假人。”小罗法医眼瞧着小汪警官端缩着肩膀后退半步，差点儿没把自己绊了个趔趄，得逞地眯了下眼，“刚推门进来的时候给我也吓一跳，我还想说呢这味儿也不对啊……结果掀开一看是个一比一复刻的人偶，我们实习的小孩儿有知道最近这个舞剧的，说是什么聊斋主题的，这一箱子里全都是假人假胳膊假头假腿儿的道具。”
小罗法医踮着脚尖绕过地上这一摊子凌乱，端着人偶的胳膊晃了两下：“这上面也是蹭的漆，淌水是里面好像有个加湿器，估计是做舞台效果的，里面都是没倒干净的水汽。”
江陌点头，视线快速地从这遍地的凌乱歪斜扫过去：“那第一案发现场是指——这个位置发生过争执打斗是吧？能复原吗？”
“托这堆胶啊漆啊瓶瓶罐罐的福，争执现场的情况能看个大概。”
小罗法医叉了下腰，“详细的复原估计得等这个区域整体取证采集回去之后。不过这点儿红漆颜料差不多都把主要的争执位置拓下来——”
“先是门口。漆桶旁边有一个弧形痕迹，受害者在醒转挣扎前应该是就躺靠在那几个桶的旁边。醒来之后不知道是看旁边没人还是觉得不好想逃跑挣扎，踹翻了几个桶之后扑到了盖布的道具箱旁边。”
小罗法医一顿，抬手指向箱柜边角有手指捏抓痕迹：“然后在这，被拎起来，推撞扭打摔到了假手的箱子底下，磕在了箱子的铁皮包角上——刚我跟主任吆喝了一嗓子，舞台帷幕后头的那具尸体靠近太阳穴位置确实有一块三角形状的伤。而且你看这地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舞台方向。”
“这第一现场的动静估计不小啊……”
江陌抻长了脖子在第一现场扫量了几眼，沉了口气，低头琢磨着找个方便落脚的空当，“尸体在舞台上是吧？我从后台能绕过去吗？”
“舞台和后台进出口推了几个箱子挡上了，现在还没敢挪呢，你得绕到正门那边。”
小罗法医抬手挡住嘴唇一抿，有点儿一言难尽地晃了晃脑袋。
“……你去看就知道了。这凶手，有够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