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默无声的回到千秋殿,原本众人都紧张万分,生怕今天朝堂上会出什么乱子,可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再看到两人平安无事的回来了,都十分高兴。
可是,在雷声和电光中,众人却看清,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
尤其是宇文晔,他本就出身行伍,不怒自威,一旦心生怒意,整个人身上就会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寻常人哪怕只是靠近一些都会心惊胆战,所以他这一回来,众人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口。
两个人吃了饭,又处理了内外一些事情,天就黑了。
而雷霆阵阵,一直持续了半日,这个时候仍旧不见有雨落下,可空气中紧绷的感觉却是随着雷声愈隆而愈盛。
宇文晔去沐浴了一番,回来的时候看到寝殿内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烛光,而商如意也早就沐浴完毕,换上了寝衣后上了床。
却是侧过身去,背对着他睡着。
宇文晔的眉头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慢走过去,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坐下,又过了一会儿,躺到了她身边。
烛光更微弱了一些,两个人的呼吸却在晦暗的光线下逐渐清晰起来。
他的呼吸沉重急促,而商如意的呼吸也并不轻松。
又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烧到了底,最后一点烛火挣扎着渐渐熄灭在了蜡油当中,顿时,整个寝殿陷入了一片漆黑。
虽然一直一动不动,可商如意始终没有入睡,甚至她的双眼也一直睁开着,这个时候漆黑的夜色中一双明澈的眼睛里不可避免的浮起了一抹失落的光芒。
就在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闭上双眼的时候,突然,一阵雷声响起。
随即,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搬过来,重重的按在了床上;商如意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睁大眼睛看着一阵电光闪过,而在明亮苍白的电光中,宇文晔英俊却阴沉的脸庞映入眼帘。
他,正双手扣着她的肩膀,俯身看她!
“……!”
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了一下,但立刻就回过神来,伸手想要挣开他的手,但他手上的力气,又哪里是她能撼动的。
商如意挣脱不开,只能沉声道:“你干什么?”
宇文晔沉声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
“……”
“你要干什么?”
“……”
“都到这一步了,就为了东宫和齐王府的人,你要跟我生气?”
商如意偏过脸去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在电光的映照下格外的锐利,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生吞了一般。
她道:“我没有跟你生气,我只是生自己的气。”
“……”
“为什么可以陪你走到君王的这一步,却不能劝你做一个仁德的君王。”
“……!”
宇文晔的眉头一拧,扣着商如意肩膀的手也松缓了一些。
可他仍然没有从商如意的身上下来,仍旧俯身紧盯着她,道:“我杀那些人,就不是仁君了?”
商如意转过眼来看着他:“你曾经说过,史书三行,不能一行记你弑兄杀弟,一行记你弑父弑君。现在,弑父弑君是没有了,但滥杀无辜若被记上去,你认为千秋万代之后,人们会如何看待你?”
“我行仁政,行德政,敬天保民,难道都还做不了一个仁君。”
“当然不是。”
“那——”
“但你会是个有污点的仁君,任何人在讨论你的仁政德政之余,也一定会提起你的杀兄弑弟,滥杀无辜。”
宇文晔的脸上暗色更深:“既然我已经做了一个,又何妨再做一个?”
商如意道:“昔日,蜀汉昭烈帝遗诏曾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今日我只改一字劝谏秦王——勿以恶少而为之。”
“……”
“人生若只得三件事,三件无一恶行者为圣人,恶行一者为善人,恶行二者为凡人,恶行三者则为恶人……”
“……”
“很多时候,善与恶的区别,就在多那一件。”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再说话。
他在黑暗中深深看着商如意明亮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像是有些无力似得从她的身上翻下来,躺到了她的身边。
而商如意也并没有松这一口气,她紧张的抓紧了身下的床褥,冷汗涔涔。
两个人再没说一句话,在这个雷声隆隆的夜晚,整个千秋殿却陷入了一片沉闷的寂静。
第二天早上,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商如意起得很早,但即便那么早,睁开双眼时身边也已经空空如也,她猜想宇文晔不是去处理政务就是去军营了,便也没多问,洗漱一番之后让图舍儿送了早膳来,自己坐下准备吃饭。
刚端起碗,就看到宇文晔从外面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短衣,大汗淋漓浑身散发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在外面练了剑回来的。商如意有些意外他居然还留在宫中,正诧异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宇文晔顺手把剑丢给卧雪,然后走到桌边坐下,不冷不热的道:“怎么,都一夜过去了,你还跟我生气?”
商如意一愣,本能的反驳:“谁跟你生气了。”
“那吃早饭为什么不叫我?”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走?”
宇文晔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事情没处理完,我怎么能走。”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宇文晔到底打算何时处置太子府和齐王府剩下的那些人,至少目前那边还没动静。
而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简单的粥菜,淡淡道:“给我盛一碗粥。”
图舍儿不敢怠慢,急忙盛了一碗粥送到他手上。
宇文晔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自顾自的低头夹菜,商如意捧着碗筷,神情凝重的看着他,就见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也赶紧吃,吃完之后,陪我一起去东宫。”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紧了一下。
半晌,她轻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