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愣片刻,便赶紧与戴莎握手问好。
“你好,戴莎……学姐。”我总觉得直接叫她名字不太礼貌,便加上了称呼,但又觉得有些别扭。
“嘿。我们坐下继续谈吧,伊珂小学妹。”戴莎笑着抬起左手轻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同坐下后,又对着莱特说:“莱特调查官,这椅子容不下第三人,根据先来先得法则,不好意思啦。”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谁让我迟到了呢。”莱特笑着回应,站得更加笔挺。但他就像是迟到的学生被罚站似的,样子有点滑稽。
“伊珂,我就直说目的了。”戴莎收回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我们希望你能以证人身份,出席下周三的高等法院庭审。”
“……是跟月铃矿区的事件有关吗?”我马上就联想到满月庆典晚上所发生的事。但是,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矿区管理人不也被逮捕了么,我还以为事情都告一段落了,难道还没完结?
“是的。很抱歉引起你不好的回忆,但你是那次事件的幸存者之一,所以我们考虑再三后还是过来找你。”戴莎对我说:“我们正在对矿区主管德肋提起公诉,控告他危害公共安全。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判入狱三至五年。不过现在进展不太顺利,我们需要引入证人来补强证据链。”
“怎么会……害死了四个人,就只是判个三五年,而且都过去一个月了,还不太顺利?”我想起参加葬礼时的所见所闻,听着现在这个结果,真的感到既惊讶又失望。
“很遗憾,伊珂,但法律更看重程序的合法性。如果他当时在现场,说不定也是死者之一。而且从他在整个事件的角色来看,控告他伤害罪的难度较大。”戴莎接着说:“在过去一个月中,我们已经尽全力办案,并由碎石城检察院先在区法院起诉了他,却因证据不足败诉。现在,我们通过国家检察院表达异议并上诉至高等法院,但根据两审终审制,这次如果也败诉,他就会被无罪释放了。”
“这……太不公平了。”我有点气愤地问:“你们不能一直关着他吗?”
“不行。事实上,当时莱特调查官联合地方治安官扣留他后就发生了矿区事件,我们是迅速后补调查令和逮捕证后才能羁押他的。这次区法院败诉后,我们也利用了法律抗诉复审程序才关押他至今。如果在高院二次败诉,我们就没有理由继续关他了。毕竟这不是重罪,又过了两审,终审法院是不会再受理复审的。”戴莎向我解释。
“但是,矿区的事故是事实,现场遗留的死灵尸体也是事实啊。”我不太明白。我本还想说,就连我和凯尔遭袭的事件,也是事实,这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吗?
“虽然如此,但现场没有目击证人,是否为死灵也不好认证。事实与事实之间缺乏逻辑关系,不能成为决定性的事实,说服不了初审时的陪审团。既然不能成为决定性事实,法官就倾向于认可陪审团结论,也不会继续定罪量刑程序。”戴莎叹息了一下,接着说:“聚能联合集团的律师团很厉害。下周的高院庭审,即便有了证人,我们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这意思是,就算我作为证人出庭,也不一定能定他罪?就是能定罪,他也就在监狱里待个三五年就出来了?”我突然感到特别心塞:“那月铃镇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怎么办,这就是法律的公义吗?”
“不是这样的,伊珂。”戴莎身子向前微倾,十指紧握相扣,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说:“这不只是一个意外事故那么简单,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事情。德肋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但这会恰好成了一块敲门砖。如果我们能把这块敲门砖掌握在手里三到五年,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揭开更大的黑幕,那才能真正伸张公义。”
“但如果他被放出来了,那就线索落空,是这样吗?”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便回应说:“所以……集团才拼命要保他出去吗?对这家伙可还真好啊!”
“呵,我想也不是的。他顶着集团的招牌出了大事,也许集团有人恨不得他马上死掉呢,只是他绝不能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更不能定罪后而死,否则会坐实集团有问题,国家检察院也将有充足理由出手。”戴莎打了个比方说:“我们就像捏着鼻子在抢夺一块臭不可闻的茅坑石头。如果我们抢到这块石头,或许就能踹开更恶心地方的大门。但如果是别人抢到,或许等风声一过,就再也见不到这块烂石头了。”
我听着戴莎讲起并不好笑的比喻,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我有些郁闷地问:“那他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么……而且,这样的事故过后,他就没有一点良心发现过的时候吗?”
“良心发现吗……那是宗教感怀的事。对法律来说,只能利用人性来推进。”戴莎的眼神冷峻了许多:“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妙。事实上,他待在监狱里还更安全。我们最初就是利用他自保的心理来劝导的。本来,他已经有配合调查的倾向,但他和集团律师谈过后,态度就变了。”
“而且,这次事件并不是刚开始。在此之前,已经有好一些无辜平民在类似事故中死去,且现场没有任何幸存者。我们也牺牲了几位调查官。”戴莎朝着莱特点了下头,接着说:“以前的事件大多跟邪教相关。德肋是唯一跟死灵和聚能联合工业都有关联的人,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突破口,我们自然不会放弃。”
莱特没有说话,只是表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邪教……?”我忽然想起言行举止怪异的里克,疑虑地问:“死灵和邪教有关的吗……?那他会否也是邪教的人?”
“过去我们确实是在重点调查死灵与邪教关联事件,但在突击搜查一处邪教集会地后,意外发现月铃矿区可能有6只‘未投放货物’的模糊字条线索。恰好莱特他们当时在中南部的小云城,所以才会顺路去西南边的月铃镇。”戴莎看向莱特,说:“不过,当时证据不足,出不了调查令和逮捕证。莱特他们原本计划暗地里调查和监控的,没想到的是下午刚到,当晚就发生了连串意外。”
“没错。”莱特接着补充说:“月铃镇满月庆典当晚,德肋发酒疯被我控制住的时候,我就说了非法货运的事来试他。估计他当时也是脑子不太清醒,表现得很不自然,明显心里有鬼,这就让我们更有把握拿他当突破口。”
“是的。至于他和邪教的关联,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这方面的证据,但也不排除这些可能性。当然,如果他不是邪教的人,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再说了……”戴莎露出鄙夷的神色:“就算邪教也是有信仰的,且不论那些信仰有多荒谬,但你看那个人的德性,像是有信仰的样子吗?”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那个人实在是糟糕,某种程度上还不如神经兮兮的里克。如果那天不是满月庆典节日,矿区就不会只有四个留守的人员。那样的话,得发生多大的伤亡事件?实在无法想象。就算他没有主观上的故意,至少也是客观上的玩忽职守。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判他把牢底坐穿。
“事情就是这样。”戴莎再次诚恳地看着我,说:“我听莱特他们说过。你……有着超乎年龄及外表的冷静和坚强呢,真了不起。所以,伊珂。能否帮助我们一回,好让法律的公义得以伸张?”
“言重了,学姐……抱歉,能否让我稍微考虑一下?”她的话其实说到我的心坎里了,但如果出庭作证就意味着公开身份,会否有什么后遗症?而且,作为罕见的死灵事件平民幸存者,我该如何解释其中的缘由呢?
“没问题,为时尚早,我等你的答案。”戴莎的脸上舒展了一丝笑容,将之前的愁云尽数驱尽,笑着邀请我说:“伊珂,今天上午有课吗?没有的话,能否陪我一下?就在校园里。”
“嗯……好的,学姐。”她让我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使我难以拒绝她的请求。至于图书馆……下次再说吧。
“谢谢。那么……”戴莎转而看向莱特,笑着说:“莱特调查官,你先回去吧。我要跟小学妹在校园里独处一下。”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莱特笑着点了下头,很识相地转身离开。
……
我和戴莎并排漫步在细语湖畔,交流着一些刚入学时的点滴见闻,在谈笑间度过难得的闲暇时光。
这会日光更盛。当我们离开细语湖,踏上南向通往中心大礼堂的主干道之时,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伊珂。”戴莎看着我说:“上午在细语湖边的时候,我所说涉及案件的事,很多只是在推测阶段,实际上不应该对外讲的。所以,烦请你保密一下,不要对外宣扬。”
“我明白,我不会跟别人乱说的。”我点头回应。其实,我也奇怪她为何会和我讲那么多细节,如果只是为了说服我去当证人,似乎也不需要这么费力。
“嗯,我相信你。”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语气中竟带着信任的意味,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多年一样。
“谢,谢谢……”我却有些慌张地别开眼光。她的双眸仿佛能看穿别人外表的伪装,让我有些忐忑。倒也不是害怕之类的感觉,只是不知怎么回应。
万一,万一她真的能透过“伊珂”的眼睛,发现“我”的灵魂呢?
可是,我连我自己究竟是谁,都也不知道啊!
“伊珂。”戴莎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
“学姐?!怎,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慌乱地问。
“嘿……”戴莎笑出了声,仿佛很享受捉弄我的感觉。少倾,她便邀请我说:“今天上午10点钟,我应邀去大礼堂给法学系的学生们开一个论坛讲座,你也来听听,好不好?”
“啊,是这样啊……”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她要讲啥,真是自己吓自己。
“一起来吧,好不好?”戴莎又问了一声,满是期待的意味。
“好的,让我见识一下学姐的风采吧。”我根本就无法拒绝,便答应了。
“呵呵,但愿不会让你失望。”戴莎微笑着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