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多次听过教堂的钟声。
斯特利尔总有一些普通人看起来奇怪的规定。比如,斯特利尔的人们信仰神明,而皇室则默认神的存在,任由教会讲述创世神话。可另一方面,皇室又对每个地区的教堂与神父给予了堪称苛刻的规定。
后来,弗里德才懂得。是因为神眷。
虽然对神眷者的感官并不好,弗里德却对教会本身没什么意见。对于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普通人来说,向神明祈祷是唯一的慰藉。
弗里德自己也曾偷偷跑到教堂旁边,默默听着教堂的钟声。
而那一天,他也听到了。
此刻他站在已经破败的教堂门前,微微颔首。教堂的钟楼已在战火中损坏。上面的指针一动不动。可弗里德闭上眼,似乎耳边依旧传来悠久的钟声。
雨似乎变小了。鞋子踩踏积水的声音则响亮不少。
弗里德说,“看来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码头有很多人去,因为那里有船。
美术馆有很多人去,因为那里有钱。
相比码头和美术馆,教堂可以说无人问津。这里除了信仰什么都没有。
所以特意来这儿的神眷者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女人一脚踩在积水里,就如踩在废物的一只手背上。
弗里德曾异常痛恨她的高傲,然而如今看了只觉滑稽。这个女人已经失去了一切,她所剩下的,就只有“傲慢”了。
“哼。你能在这里等我,说明成长了不少。”凯瑟琳手持长弓,她的手臂和衣服上都有不少血迹,看来到教堂的路并不是一帆风顺。
弗里德反讽回去,“彼此彼此。我还以为你会去屠戮普通人,为阿尔贝托献上徒劳无用的挣扎。”
他的话一出,凯瑟琳立刻牙痒痒。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艾斯蒂娜看中的男人是有点本事的。他当真踩着泥泞一步一步给斯特利尔添上最大的火。
可意识到弗里德不是废物的事实反而更令她愤怒、更令她憎恨。“是哟。阿尔贝托已经快没了。但是你也是!”
“弗里德!你也会死在这里!和阿尔贝托陪葬!”
她一手搭弓,三箭齐出。三支冰箭瞬间将天上飘着雨都冻成冰珠。这三箭是冲着要命去的,凯瑟琳再不留手。普通人绝对会当成毙命。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冰箭像是打在某种金属上,传出清脆的响声后就被弹开了。
“什么?”
凯瑟琳睁大双眼。
那个男人……那个本该死在她箭下的男人一手挡在胸前。他的手臂上到处是不自觉的弯曲,像是肿块的东西在他的臂膀间游动。那些肿块还在扩大,它们跳动着向头部进发。
弗里德扬起一个报复性的笑容,“我说过的吧,要亲手杀了你。”
“不是通过别人的手,而是由自己的双手,亲自扭断你的脖子!”
人总会面临无数个选择。
作为不被神眷顾的普通人,弗里德连选择的机会都很少。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是神不让他做出选择。
自己被神力侵蚀的状况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神眷者同伴们。
他们很后悔。因为去夺【诸神黄昏】的计划若是再完善些,弗里德就不用步入被神力吞噬的境地。可弗里德自己却知道,那不过是悬在头顶上的剑终于落下了。
一个普通人,只凭一具肉体插入神眷者间的战斗,除了送死还能有什么?
还能接触神水。
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新的斯特利尔即将浴火重生。可新的斯特利尔里不会有他弗里德。
艾斯蒂娜,你看到了吗?
艾斯蒂娜,你一定看到了。
艾斯蒂娜,我明白。
艾斯蒂娜,我明白你希望我和你一同死去。
那是隐藏在正义与大局之外,微不足道的一点私心。
艾斯蒂娜,我都明白。
与神水相斥是他的命运,而明知会被神力侵蚀他却依然追寻这份力量,同样是他的命运。
他弗里德不会逃避,不会更改。因为这个命运恰恰是他所选择的,最好的归宿。
他想,对面那个女人也是一样。
凯瑟琳的脸上不复冷静,满是猖狂的笑意。“很好!你能转化真是太好了!普通人的身体那么脆弱,你现在的情况正方便我将你一点一点肢解,用你的血和肉塞满整个教堂!”
弗里德扬起同样的笑,“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失败品的怪物和货真价实的神眷者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被神力侵蚀后,弗里德只是肉体的强度增加了。他没有获得什么能力。于是,他几乎是被凯瑟琳追着打。
冰箭一支接一支地插进他身体,每一支箭都会带来更深的神力侵蚀。弗里德的身体白了一块又一块。他的速度变慢,被凯瑟琳追上来就是一巴掌。而弗里德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巴掌。
这场战斗毫无优雅可言,只是两只受伤的野兽在互相撕咬。
凯瑟琳放弃了长弓,这是当然的,亲手掐死自己的仇人总会带来更多的快意。她放弃了武器,用冰霜覆盖自己的拳头。她用拳头一拳一拳打在弗里德脸上,又用自己的尖跟狠狠碾着弗里德的手。
就是这双手,曾拥抱住希望,又抛弃了希望。
凯瑟琳记得。哪怕过了那么久,她的眼前还会时不时浮现出艾斯蒂娜的笑容。她曾设想过两人一同为新世界效力的情景。而每次回忆的最后,都会被一个冰雕所摧毁。
是她亲手制成的,令艾斯蒂娜永眠的冰。
在那之后,新的怨恨升起。自己的人生总会与憎恨相伴。
憎恨能让她变得更强!
就像现在这样,将憎恨融入神力,再把它们一同打进敌人的身体里去。
将他的肉身全部搅碎,再用冰块搅拌塞进嘴里,用牙齿再细细地碾成碎末。
“呃——”
疯狂的脸被一个黑色的拳头击中,大力将女人的身体击飞,砸在教堂的外墙上。
被多次毒打的脸早已肿胀,在那些肿胀下,新的肿块正不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