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之中最为年长的是五皇子。其母明贵妃,在年初时从最受宠的妃嫔往上更进了一步,正是封号中多出来的这一个“贵”字,逼迫着皇后不得不走出收义子这样的事情。要知道自从开国以来,百年之间尚未存在过皇后健在却封了贵妃的例子。
明贵妃的封号就像是一把尖刀,划破了皇后最后一丝幻想。无论她与陛下多么伉俪情深,无论曾经的二皇子如何风头无两,如今的她,膝下无子,在这深宫里便没了依凭。这种念想一旦扎根,皇后便开始在众皇子间挑选。
陛下的儿子很多,多到皇后懒得一一甄别,不过那个一出生便引来仙鹤的孩子她倒是听说过。当然,听过九皇子命格不凡的人可不止皇后一人。五皇子从站在这儿开始,目光便没离开过九皇子。这目光又如蛇蝎,湿滑地顺着宽松的华服钻进裤腿儿里,沿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上,眼看要在他的脖子上打个结,陛下终于开口,把九皇子从这阴冷的目光中解救了出来。
五皇子作为年长的皇子最先开口,这是九皇子第一次认真听众皇子的课业考核,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已在旁边的桌榻上写完了卷着,神游着一会儿要去哪儿放松。五皇子说话速度很慢,明明是林先生在课堂上要求背诵过的内容,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忧国忧民的沉重感。他扪心自问,换做自己,第一个被陛下问到,绝对做不到五皇子这般声情并茂。但他只复述到第三条便停住了。九皇子没敢去看陛下的表情,只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十一,他垂着眸子,并没有觉察到五皇子哪里出错了一般。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位皇子所复述的内容也仅集中于前三条。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笔记上的内容并非是林先生所讲,而是江凌补充上去的。
哎,都怪自己当时想的馊主意,现在江凌定然是知道自己前天也逃课的事儿了。以后的监视恐怕要更严苛了吧?眼看要问到自己,陛下却转头朝着五皇子再次问道:“书本上的知识,朕知道你们已然了熟于心,可以大胆说一说自己的见地嘛。”
“这……五皇子一时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来一个回马枪。”他张了张嘴,眼睛转了一圈,却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儿臣相信父皇已有决断。天佑我朝,陛下开坛做法,定可获得上苍垂帘。”
陛下笃信神佛,原本一句我不知道,在五皇子口中却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奉承。但这在老皇帝眼中却是极为拙劣的小手段,他中指在桌面上扣了两下,冷笑了一声:“按你这么说,黄河泛滥那便是上天在惩罚朕不成?问你的见地,你却畏首畏尾顾左右而言他,真是不堪大任!”
九皇子刚觉得要问道自己了,却再次被打断,“父皇莫要动气,儿臣觉得五哥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黄河水患自古便有,父皇在位这些年潜心礼佛,尤其是近几年,水患更是不曾发作。如今……定然是因为官员贪腐。儿臣以为,陛下顺应天意,严惩贪官,必然是顺应天意,水患也自会平息。”十一皇子突然出声,看似是在宽慰陛下,实际上一面贬低了五皇子不学无术,一面则暗指今年黄河水患是因为有人逆天而行,导致上苍示警。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如今后宫之中,最大的一件事儿便是皇后收了自己这个义子吧?
“儿臣深以为然。”五皇子闷里闷气的应了一声。一下子,九皇子便觉得自己突然成了这屋子里的焦点。陛下并没有掩饰他听到的老十一话里的意思,目光赤裸裸地落在九皇子身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既然你十一弟觉得你是这水患的源头,小九,伱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儿臣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官,不知道天地的所思所想。也没有一天踏入过百姓耕种的田地,见过最多的水便是北海那湖,涨落也不过几尺。儿臣不知道十一弟所言是哪位神仙传来的东风,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救百姓于水火,只是空学了一身道理,却被蒙住眼睛耳朵,困住手脚,承蒙皇恩的小儿罢了。”他跪下来,将江凌写在笔记上的内容从头到位复述了一遍,那是江凌这个状元的见地,自然不是这些养在深宫之中只会背诵先生知识点的小儿们能比的。
“你说的很好啊。”陛下敲着桌子的手指停了下来。
“九儿六岁启蒙,课业们原本是兄弟之中最差的。承蒙母亲对儿子上心,送了位渊博的师父在身边,让儿子临时抱了佛脚。只是儿子愚钝,只能生硬背诵,却不知道如何沟通天地,体恤百姓。”
“好,好,好。”陛下一脸说了三个好字,又猛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住。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神中全是对这个儿子的喜爱:“你出生之时,便天降祥瑞。如今看来,果然聪慧过人。”
九皇子并非是把江凌的嘱咐忘在了脑后,但这个时候,十一皇子的敌意已经锋芒毕露,自己若是不强硬的博取陛下的好感,那便是真的将自己在皇后眼中的价值也消耗殆尽了。那时候,他江凌又会站在自己身后,替他谋划着想吗?
不如拼尽全力为自己博一条生路,他说自己眼瞎耳聋,正是在体谅陛下的处境。身边的那群神仙总是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而身为九五之尊,他又被捆住了手脚,只能借助这些大臣去体察民情。
如果说九皇子如今尚有一线生机,便是站在皇帝身边,做他的耳目,他的手脚,刀山火海,他都愿意去试一试。就算不成,也可以借着今日的表现将江凌推到陛下眼前,算是还了他尽心尽力为自己着想的人情。
九皇子跪在地上,听着陛下再次开始敲击桌面:“朕还真有事情要派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