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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赶来的兵马并不体面。

关羽和徐庶用了一些手段,将蒋奇的主力短暂引开后,才将城中主力派出来。

这很冒险,且违反了刘备的军令,毕竟刘备要他们守住睢阳,只有守住睢阳,才能北援下邳,南助江陵。

但徐庶说服了关羽——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守睢阳是为天子吗?此时袁绍同主公决战,若是柘城有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柘城要救,但睢阳也得守。

至于要怎么才能守得住,留下来守城的徐庶没说,关羽也没追问。

当他奔赴柘城时,关羽对自己身后的这座城池是很放心的。

一百里的路程,他只用了一个日夜就赶到了。

他的士兵不疲惫吗?不困倦吗?张开枯槁的嘴唇,努力啃咬冰冷坚硬的饼子时,不会觉得难以下咽吗?

但那都是极其奢侈的想法。

他们自然是会感到苦累的,但他们的主将弃了马匹,走在他们中间,这令最爱发牢骚的士兵也不得不服气。

——你们可曾记得征讨袁术那年?

——自然是记得的,自那之后,咱们再也没见过比寿春城更富庶的城池!

——在那之后呢?

在那之后,他们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苦战中。

他们打曹洪,打于禁,收复淮阴,血流漂橹!他们自然是记得的!

——可不要胡乱揽功劳啊,最艰难的那一仗,是你们攻下的吗?

那些嘴唇开裂的士兵沉默地嚼着饼子。

最艰难的那一仗,是陆廉打下的。

他们当中有人被暂调过去,但更多的士兵被留在淮阴,尤其是那些身上带伤的,好好地休养了许久。

如果他们也去了马陵山,又有多少人能活到现在呢?

——他们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既然欠了别人的恩情,难道在恩人危难之时,也要计较多走几十里路的疲惫吗?

那些士兵心服口服了。

即使在接下来遭遇蒋奇的追击时,他们仍然保持住了绝对的士气。

当这支关羽率领的援军出现在冀州军的视野内时,他们面色憔悴,双脚肿胀流血,戎服上也沾满了尘土。

但他们这样坚决的出现,本身已经足以令中军被攻击的冀州军感到胆寒,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一个关羽!

但对于冀州人而言,这一仗并不是真的败了。

他们失去了大戟士,失去了马铠兵,他们的前军已经崩溃,中军受袭,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已经没有了决胜的筹码,但这不意味着必败无疑!

他们还有大营,有后军,中军有效忠袁绍的兵卒,前军的牵招甚至在努力收拢溃兵,组织反击!

这样庞大的军队,即使溃败也不会像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它总要经历一场真正的疾风骤雨,总要给敌人留下刻骨铭心的伤痕!

荀谌正是如此做的,他站在土台边缘,即使有箭矢向他而来,数番射中身边护卫也不曾后退。

于是他同土台上闹闹哄哄的谋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谋士们护着已经昏厥过去的主公,他护着主公的这片战场。

即使是在阵前,争吵也不可避免了——

“尔等如何扰我军心!”这位俊秀如玉的世家贵公子第一次露出了愤怒得几乎扭曲的神情,“今日若是撤兵,河北数万儿郎岂不白白抛骨于此!”

“若不撤兵,”辛评咬牙道,“恐主公有所闪失!”

“尔等护主公撤离便是,”荀谌怒道,“主公可撤!大纛不可撤!”

辛评的目光忽然静了下来。

土台之

下,有无数人在烟尘鲜血中翻滚沉浮。

土台之上,那一面面旗帜的归属者在冷眼看着荀谌。

他们不仅是谋士,他们更有自己的部曲私军!听令于主公没什么问题,主公是河北共主,人人信服——但荀谌,就是另一回事了。

“荀谌,你身居何职,敢行此独断之事?”

荀谌那双冷冽明亮的眼睛里突然卷起烟尘与鲜血,顷刻间变成了一场风暴。

在那一瞬间,辛评甚至觉得荀谌将要冲过来一剑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所有想要逃离战场的人!

他眼睛里的疯狂告诉自己,荀谌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但那是为了什么?

为主公吗?

夺回指挥权,将这场战争坚持到最后一刻吗?!

他要当第二个审配吗?!

他荀友若是那样忠肝义胆的人吗?!

他一旦捅出这一剑,不仅是他,还有留在冀州的荀氏族人,都将受到河北世家最酷烈的报复!

他能下这个决心吗!

可是看看他的目光,看看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姿态,他那狂怒的神情!

辛评一瞬间觉得自己从头发到脊椎一片冰冷,有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了他的脊背上,令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就是那样僵硬地看着荀谌向他走过来的。

一步,两步,三步。

荀谌的脚步忽然停了。

他眼中的风暴也停歇了。

他在须臾间展露了自己的野心,但最终没有像他的兄长那样执着决绝。

长剑被丢在了尘土里,在铺天盖地的金鼓声中,无人能听到那一声清响。

那些被剥离下去的情绪碎片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咱们,”他的声音平静得好像坐在邺城外那株古树下,与他们饮酒闲聊时一样,“咱们撤吧。”

那支辉煌如朝霞的军团跟着它的主君,也迅速地撤出了战场。

山峦深处发出了隆隆的巨响。

碎石与树木,泥土与冰雪,分崩离析,顷刻之间,只剩一片狼藉。

胜负已定,但战场还有许多事要做。

冀州军崩了,从一个个大的军阵崩成以千人小营为单位的许多股兵马,并且奋力地逃离战场。

虽然逃离,但他们仍然是有战斗力的,他们现在不必为主公而战,但成建制撤退无疑能增加存活几率。

尤其是牵招所控制的前军,即使主帅已撤,这万余兵马竟还在死战不退,有人因他的死战不退而得以成功逃走,有人则被他的勇烈感动,留在了战场上。

针对这一点,诸葛亮和司马懿头一次有了不同的见解。

诸葛亮觉得只要让他们投降就好,士兵们知道投降不杀,那就大大减少负隅顽抗的几率。

司马懿觉得这招可行,但最好别让大将军出来喊话,省得将来撕毁承诺时脸上不好看。

……诸葛亮没想过“撕毁承诺”这个选项,被惊呆了。

于是两个年轻人争论了几句,并且很希望大将军给出一个答案。

大将军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赢了。

他们赢了。

他们赢了。

这个念头在陆悬鱼的脑子里转过来,转过去,在她的舌尖上跳来跳去,就是说不出口。

就好像长时间注视一个字后,短暂地不认得它一样。

她背负着胜利的期望走了太久,走过了农人耕种的春,走过顽童嬉水的夏,走过鸟儿吃得肥肥胖胖,一心准备南飞的秋,走过冰雪纷飞,阖家守在炉火旁闲谈的冬。

她将四季抛洒出去,换来了这场胜利!

定鼎中原的胜利!

袁绍的十万大军,那如日出山岭般光辉绚烂的大军已经被她打败了!

那些冀州人的父母妻儿倚门而望,哭瞎了眼睛,也等不来她们的父兄夫君了!

放眼望去,天下再无人能与她的主公相抗衡!

主公之下,再无人能与她的功绩相提并论!

当初曾屈居小沛的“小沛公”,今时今日终于成为了天下霸主——她想要的那个没有战争的未来,就要触手可及了!

……可是,她来的还是太晚了一点。

她还是适应这个世界太慢了些。

为什么在她刚刚来到雒阳城外时,不能想方设法,拉起一支兵马,成为一名将军,击败董卓,击败袁绍袁术,击败孙坚吕布,击败皇甫嵩朱儁,以及所有,所有,所有她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诸侯呢?

如果她能在出现这个世界上时,立刻拿起黑刃,无休无止地战斗,她是可以拯救这个世界,拯救她所见到的,无穷无尽的死亡的!

她还可以拯救东三道上所有的邻居。

在张公遇见她之前。

在羊喜死于西凉骑兵马下之前。

在迁都长安之前。

在徐·州生民不曾浮尸泗水之前。

在几十万兵卒民夫不曾埋骨这片战场之前。

张辽找到陆悬鱼花了一些功夫。

他的战马被一名马铠兵劈断了腿,那个马铠兵明明已经被士兵用钩镰钉在了地上,谁能想到在临死前竟然爆发出这样的战斗力。

他摔在地上,有披了马铠的战马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想要踩死他,他因此受了伤,一条臂膀也被踩断了骨头。

他终究是活了下来,他的并州骑兵也是如此,伤亡惨重,清点时十不存三四,只比钩镰营稍好些。

但他们终究还是全歼了马铠兵。

在战斗结束后,张辽便抢了太史慈派过来的传令兵的马,赶过来看看陆悬鱼。

她的大纛还在,指挥权移交给了刘备,人不见了。

他最后在战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这位很像狼狈逃离战场,“仅以身免”的大将军。

那里曾经有个村庄,虽然被双方拆得差不多了,土墙被推倒,木头被搬走,水井被填塞,剩下还有点什么都一把火烧掉,但从土路和残垣的痕迹,还能依稀看出它的轮廓。

有士兵和民夫跑来跑去,给敌人补刀,给自己人抬回去,所以她待的那个地方也不算很冷清。但她躺在一堵矮墙的阴影下,硬是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她像是在注视着天空中瑰丽的晚霞,又像是短暂地睡着了。

这让张辽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他急匆匆地跳下马,三步并两步上前,想要探身查看她的呼吸时,陆悬鱼忽然睁开眼。

她看看他的脸,看看他脸上的鲜血,又看看他肩甲上的箭头,铠甲上被马槊戳出来的坑洞,以及可怜兮兮耷拉下来的臂膀。

她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他,至少是没有露出半分心疼的神色。

她只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在他伸出一只手时,握了上去。

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还有周边一些零星的冀州军需要打扫,还有下邳的战况,以及那些战俘,还有大营,大营……

张辽似乎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的嗓子很哑,说话时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

“明日再办庆功宴吧?”他问,“休息片刻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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