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最后一个丹杨兵也塞去城外时,太史慈终于回来了。
他提前一天报了信,将大破孙吴两军的消息传了回来,于是下邳城一片欢欣鼓舞,甚至对场面事非常不在乎的三爷也提议,该出城迎接一下。
“太史子义立此大功,连我也跟着脸上有光!”三爷那蒲扇大手差点拍到她的肩上,好歹想起她有伤在身,又收了回去,“此城能得保全,皆须感念小陆你的功劳啊!”
她就不擅言辞,干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都是主公洪福齐天!”
“什么洪福齐天!你我皆是武人,信也信自己这把刀,还能信那些神神鬼鬼——”三爷忽然哑住了,然后露出了失言的神色。
她还是过了几秒才想明白,原来张飞想起她那个“灭世佛”头衔了,怕她多心。
“……三爷说得对!我也是随口一说!”她赶紧说道,“还是想想明日该如何迎接太史子义吧!”
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这种事,田豫做得很顺手,也是先找了些人手清扫城外这一条土路,想当初雒阳城外那一条土路上都是牛粪马粪踩得实实在在,下邳这种徐州经济中心城市更得好好清扫一下。
然后是拉出一支乐队,最主要的是鼓手!要敲得真情实感,有节奏,有力度,其余吹吹打打的差不多就行。
最后还是牛酒,这个不用他们负责,听说太史慈带着千余俘虏回来,下邳城中的世家都快快乐乐地送了牛酒过来,最后攒了个牛群,看得她特别舍不得杀了吃肉。
“买一群猪跟它们换了行不行?”她一身戎装结结实实地穿在身上,考虑到伤势未愈,没骑马,而是坐在车上小声问车旁的田豫,“这么一群牛拿去耕地多好。”
田豫瞥了她一眼。
“郎君留下几头可以,想全部都牵走可不行。”他说,“劳军的赏赐也要克扣,恐令将士寒心。”
“……哦。”
田豫又看了她一眼。
“子义这次带回来的财货如山,”他说道,“必不会让郎君赔本的。”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田豫在拿她当守财奴劝。
……就很想回怼几句。
但远处丘陵下,那条土路上渐渐出现了太史慈的旌旗。
于是所有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太史慈带着她的两千士兵回来了,不仅如此,还俘虏了一千余泰山寇,外加一个孙观。
见到他骑在马上,缓缓行来的身影,她连忙下了车。
在一片气势非凡的鼓角齐鸣中,太史慈见她下了车,连忙也下了马。
这位剑眉星目,英气非凡的武将快步上前,形容端肃地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这时候她应该……
她……
她伸手过去,拉住了太史慈的手,“子义辛苦!”
这个天吧,真就挺热的,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的确感觉有点热,太史慈全身戎装一路跑过来,那个汗出得只有比她更多。
但是太史慈很明显注意力就不在自己手掌心有多少汗上,他甚至用两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又用力地捏了捏!
……她充分感受到他那个激荡的心情了!要不是她的拳头攥得紧,太史慈打这一仗没挂彩,跟她握个手就要挂彩了!
“护君山一战,”三爷过来用力地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总算是拯救了她,“天下谁能不识太史子义之名!”
“惭愧,我将营中精兵尽数带走,却未想到城中竟有贼子叛乱,若非三将军与陆将军一力承担,降服乱军,我便是失城的罪人了!”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三爷哈哈大笑,“待进了城,你若是见到谁身上的香囊比你还多,你就知道当日守城是谁的功劳了!”
“香囊?”她问,“什么香囊?”
香囊简单说就是……这东西应该不用科普。
她只是没明白三爷的话题怎么跳得这么远,这么突兀,但进了城之后,她立刻就知道这怎么回事了。
她原来在城外的营地给了丹杨兵,这些丹杨兵被收缴了武器,由三爷的亲兵部曲严厉而苛刻地看守管教,这一次内乱爆发之后,任谁也不能说刘备不善待丹杨兵了。
……都已经善待出《郑伯克段于鄢》的剧情了,现在丹杨兵在道义上丧失了最后一点高地,彻底沦为了过街老鼠,只能老老实实蹲在军营里,每天做做苦力,背背训诫,吃点小米稀饭,等待三将军或是刘备觉得他们思想改造过关的那一天。
现在轮到她的兵马进城当守军了。
士兵们特别开心,小军官们也特别开心,最开心的是下邳城的百姓,有许多百姓在路两边摆了案几出来,上面摆了些热汤热饭,最不济也有两个麦饼,请进城的军士们吃。
当初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跑到平原城报信的太史慈自然能忍着饿,但早起天不亮就赶路,此时自然也有许多士兵忍不住,就偷偷摸摸地停下啃一口饼子,喝一口热汤。
“丢人!”她也听到有队率这样骂,想要去夺下那口吃食。
不过立刻有百姓出来替士兵说话了
“饿了还不许吃一口!也太过蛮横了!”
队率臊眉耷眼地又闭了嘴。
“确实有点丢人。”她说,“不能忍忍吗?”
田豫摸了摸下巴,招来亲兵,小声吩咐了几句,让士兵们一句接一句地传下去。
很快那些站在百姓家门前大吃大喝的士兵就收了手,满脸不舍的继续跟上队伍了。
“你说什么了?”她有点好奇,“告诉他们,再拿东西吃就罚他们?”
“我告诉他们,”田豫说道,“今晚有烤牛肉,还有醇酒。”
……这牛是不是太可怜了。她刚想张嘴评价一番,吐个槽,一道红影便飞了过来!
她一侧身闪过,看到人群中有个妇人刚刚收回了手!
还没等陆悬鱼想清楚那妇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时,人群中接三连三地有妇人扬起手,拳头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向她用力地掷了过来!
……她左躲右闪了几下,还是被砸中脸了。
“我的!我的!”一个小妇人很开心地嚷道,“是我的香囊砸中了小陆将军!”
“我那个他要是不躲闪的话!一定也能砸得到!”
“这样羞怯做什么!像个女郎似的!”
“谁让阿姊你那般偷懒,只做了一个香囊!我做了十几个!看我的!”
他们这队伍自北门而入,前面一段路两边住的是平民百姓,现在走到了中心的繁华地段,附近居民的生活条件也明显好了起来,因此表达好感的方式也就特别不同了。
……就不能刚健朴实地送点麦饼子吗!香囊是能吃吗!还有砸她一脸干什么!砸就砸了,她也受着了!评头论足做什么!指指点点做什么!在那里大声地讨论陆将军喜欢个高个矮开朗的文静的未婚的还是小寡妇又是做什么!
“郎君,”田豫骑在马上,尽管身体慢慢地靠近她的车,但仍然保持着端肃,笔直的坐姿,“郎君何故这般弓背耸肩,旁人看着,倒像畏怯似的。”
“就是畏怯。”她畏怯地说道。
田豫和太史慈也被砸了不少,但她的还是最多,尤其她坐在车里,比别人更容易瞄准【
她怀里抱着一堆香囊,有大的有小的,有针线特别精致的,也有绣工简直没眼看的,统一的特点是香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后来听说此事的简雍先生这么评价了一下小陆将军——“听闻荀令君至人家,坐席三日香,而今亦有辞玉留香矣!”
进城的表演结束了,接下来自然是吃吃喝喝。
士卒喝普通的浊酒,武将们喝大户们倾情赞助的葡萄酒,色泽暗红清澈,入口甘冽甜美,回味一下还带了葡萄香,某位士人这样介绍了一下,她感觉自己激动的眼泪立刻就要从嘴边流下来了!
葡萄酒!而且不是在别人家喝的葡萄酒,这是在自己主场,自己家喝的葡萄酒!
田豫向仆役招了招手,“为郎君调一壶蜜水来。”
仆役回头看她,她也跟着一愣,“为何?”
“前日郎君受了那样重的伤,”田豫说道,“而今伤势未愈,如何能饮酒?”
太史慈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酒爵,“将军受伤了?”
“没事,我……”
“我离城时,原本想过要多留些兵卒守城,只因我平素不曾受过这样的重任,便心生怯意,未曾开口,”太史慈自责起来了,“使将军受伤,的确是我的过错!”
……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她得想点什么话题把这茬岔过去。
她想到了!
“咱们这一次大破孙观吴敦,”她说,“会不会同臧霸交恶啊?”
原本虽然丹杨兵不太听从命令,但下邳纸面上的兵力算上丹杨兵这一股,就是七千余人,相当阔气,现在丹杨兵被收缴了兵器送去思想改造,人心一时未附,下邳就只有她这两千兵力了,但孙观又不是没有亲人,他还有一个名叫孙康的兄长,那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啊。
到时候结连了尹礼昌豨,一同来寻臧霸,少说也能凑出万八千人,要是真就一同攻向下邳,岂不又是一场恶战?
“这倒是不必太担心,”田豫思考了一会儿,“听说之前……”
“嗯?”
田豫脸上露出一个怪相,“之前好像有传闻说,吕布欲取东海。”
她立刻懂了。
吕布也许能跟她客气,不来趁火打劫取下邳,但要是臧霸真就出兵来打下邳,并州人当然也可以去拿东海。
反正徐州就这么大一块儿地方,跑起来不过几天的路程,谁打谁都方便【
外面有人开始敲起更鼓。
考虑到她伤势未愈,未至夜深,大家就彬彬有礼地请她先回去躺平,她既然喝不到葡萄酒,也就从善如流地先撤退了。
回到家里时,董白将修补完的衣服送来了。
她家位置离南门不远,因此在这场内乱中没怎么被波及到,但她这两日没顾得上回家跟姐姐妹妹们说话,因此还是问了一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董白说道,“太史将军和田主簿的母亲都回去了,一切都安好。”
“那就行,”她坐在榻上,感觉很是疲惫,嘴里喃喃说道,“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
董白将衣服放在那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看她。
“怎么了阿白?”她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董白在榻边坐了下来,“今次之祸,皆从丹杨兵起,刘使君为何要用丹杨兵守城?”
“因为无兵可用啊。”
“为什么无兵可用?”董白看着她。
“……刘使君自己的兵马都带走了,只有我的兵卒回下邳不足数月,所以留下。”她说,“又要派去阻截泰山寇,因此城中无兵。”
“刘使君已离城一月有余,”董白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她,“这么久的日子,阿兄为何不能再训练出一支守军呢?”
她眨眨眼,没明白董白想说什么,“招募的兵都走了,城中的男子都是有家有业的,不会来投军,如何招募新兵?”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既如此,那招募些女兵守城如何?”
“……啊?”
“总好过两座城门只有一百兵士可用,倒要阿兄只身单剑去守城门来得可靠吧?”
她脑子有点混乱,但还是习惯性地跟着这话题说了下去。
“但我守住了啊,”她说,“你看,我可以保护你们的。”
“阿兄若是招募了女兵,我也可以保护阿兄啊。”
……这个话题终于向着一个全新的方向狂奔过去了。
她上下打量董白,灯火下的董白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今年几岁?哦对,她好像已经十七八岁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只有她印象里的董白还是那个裹着金玉绫罗的小萝莉。
董白大概是随了她的父祖,身材高挑,四肢修长,无论起身还是端坐,都自有风姿,一看就觉得是个十分利落的姑娘。
……但这和组建一支女子军还是两码事。
“你见过战争吗?”陆悬鱼问,“你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吗?”
“我从未亲临战阵,”董白一笑,玉一般的面颊上多出两个小酒窝,语气里却没有一丁点的退缩,“但自长安到这里的一路上,我见过很多女人的尸体。
“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不妨碍士兵,流寇,或者只是一个饥饿的路人杀死她们。”
她被说得有点哑口无言,但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有点太危险了。
“阿白,你这是不是……”她犹犹豫豫地说道,“可能只有你这样想啊。”
“我虽然居于城南,”董白说,“但对于城北事亦有耳闻,阿兄想一想,难道丹杨兵那一夜作乱,城中没有妇人罹难?
“若是阿兄给了她们武器,她们也许就不会死了。”
就算这么说,问题也很多。
但其他的问题先放下,挑一个主要的问题来——“好,那谁来统领她们?”
这个问题似乎是董白期待已久的,因此答得特别迅速,“我啊!”
……她又一次上下打量了自己这妹妹半天,最后点点头。
行吧,循序渐进,虽然她自己的战斗力是非人那一挂,跟这个时代普通女性没有可比性,但谁说不能试一试呢?
“你既如此说,我明日给你写一道公文,再给你派几个亲兵,”陆悬鱼最后说道,“你可以招募些妇人,组建一个健妇营,人不要多,只要三百人,钱帛粮米我会让田主簿拨给你,但是从招募到扎营,都要你们自己来,不许用我的士兵来帮你。”
董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还有战马!阿兄!”
“……想什么呢你,”她吓了一跳,“连武器都不给你!你听好了!等你将营地收拾好,人员招募好后,就去跟着民夫运送辎重,若是三个月后,你那些小妇人还能坚持下来,我就考虑给你配发武器!”
她的话没说完,当然董白也听懂了。
要是连运个辎重都坚持不下来,那就别琢磨了!
“那有什么的,”她冷冷一笑,“阿兄莫小觑了我!”
那就试试呗,陆悬鱼想,去岁干旱,今年雨季很说不准会怎么样。到时泗水泛滥,千里泽国,赤脚在泥里推车和坐在板车上赶路是一回事吗?
【嗯,你是想打赌吗?】黑刃忽然出声。
【打赌?】
【赌你这个妹妹到底能坚持多久?】
虽然有点不太看好董白的毅力,但私心当然还是希望她能坚持住的。
……要不立一个g试试?
【赌注是什么?】她有点期待地问。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欢快起来,【咱们来赌个大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立了一个g的咸鱼!)感谢在2021-11-0220:41:06~2021-11-0320: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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