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刘执的茶楼宾朋满座,人声鼎沸,衬得李家茶铺更加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多少有些对比鲜明。今日对面茶铺生意好,刘执的茶楼客也旺,看起来相映成趣,场面也更和谐了,仿佛本就该如此。
一人称茶打包收钱,一人数鸡蛋装鸡蛋,李家茶铺总共就俩人,李三忙得抽不开身,想去找刘执说话也不得空,况且茶楼也一直忙得很。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下午时分。
下午天热太阳毒,街上溜达的潜在顾客少了许多,李三主仆二人总算得空歇了会儿,想起还没吃午饭,李三便嘱咐小豆子去旁边铺子买点包子回家,他在家抓紧煎两个鸡蛋饼,赶快吃完,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人来呢!
里屋正煎着,听到柜台又有动静,李三顾不得鸡蛋饼,忙掀开帘子先出来招呼客人,一抬眼却是刘执。
刘执动了动鼻子,“在做什么好吃的?”
李三笑道,“煎鸡蛋。茶楼不忙了?我还想着晚点去找你。”
说着,也没把刘执当外人,转身又进了“小厨房”。
刘执跟着他一起进去。
这间茶铺虽然位置较好,地处繁华,客流量较大,但面积其实不大,毕竟好地段儿寸土寸金么,这屋里就一个隔断出来休息的小里屋,旁边一个勉强能热口饭的炉灶,出来没几步就是柜台。
现在小豆子还小,要是再过几年,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却是拥挤不便了。
本来么,这种沿街小商铺也只是个卖货的地方,不像刘执的大茶楼连带着有后院可以随便住人,所以周围很多卖货的小老板下工后都会锁门回家,第二天一早再来开板儿,像李三和小豆子这种以铺为家的少之又少。
李三也并不是没有家——如果李家算的话。或许他父母双双离去之后,他就认为自己没有家了,又或许他宁可憋着一口气,就是不想回去看人脸色。
刘执看着李三熟练地将蛋煎得两面焦黑,一向沉静的脸色难得有点儿松动,淡淡道了一句,“……糊了。”
“啊哟!”
李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小锅从炉子上移开,跳脚懊悔,“怎的一眼没罩到就焦了!”
刘执语气肯定的断言,“李三……你不会做饭。”
李三尴尬地挠了挠头,“是不会,我其实觉着做饭还挺有意思的,小时候总爱去厨房蹲着帮忙烧火,这样菜熟了我就可以偷吃第一口,不过后来让我娘给发现了,她不准我再接近厨房,还说君子远庖厨……”
他说着,不知回忆起来什么,有些出神。
刘执看着炉子里上下窜动的火苗,倒映在李三黑色的瞳仁中也不安分,一瞬间分不清是谁映着谁,仿佛蠢蠢欲动的不光是火焰,也是他。
君子远庖厨……刘执咀嚼这这句话的意思,对李三那个短命早逝多愁善感却深得他爹宠爱的娘亲,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刘六儿,你做饭是跟谁学的?”
李三勉强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问。
他和小豆子吃过数次刘执做的饭菜和糕点,那手艺不是盖的,他相信,就算茶楼刘执亲自掌厨,生意也不会差。
而刘执既会琴棋书画,又食人间烟火,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李三很是好奇。
按理说出身书香门第的孩子不可能又做饭又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那样不是有辱“身份”?而商贾之家出身的孩子就算读过点儿书也不可能精通这么多诗文经义——令知府和知县都刮目相看的那种。
因而刘执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的人,令人忍不住想深入探寻。
李三这样想着,却不知他在刘执眼中亦是如此。
刘执熟练地接过他手中的锅,上火,倒油,麻利地单手打了鸡蛋进去,一边不紧不慢地答道,“自学成才。”
“……”
回答是回答了,但回答的并不是想要的答案,李三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这么几个字,言简意赅,根本推断不出刘执的来路。
这么想着,李三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推断人家刘执的来路做什么?难道交朋友还要查人家家底儿不成?只要友爱互助,志同道合不就成了么!
真是多此一举!
只是,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李三多少还是有点儿委屈——他自认为二人关系相当不错,如今却连对方的来路都不清楚,刘执爹娘是做啥的,她大哥又是做啥的,一概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细节了。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对方不拿自己当朋友吧?毕竟刘执平日对自己和小豆子照顾有加,还屡次帮忙,连自己是寡妇这么私密的事儿都告诉他了,应当还是将他看成自己人的。
这么想着,李三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这时,刘执的鸡蛋饼也煎好了,他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动动鼻子,赞叹道,“你这个蛋饼煎得好,两面金黄,看着就有食欲!”
刘执将煎蛋饼倒在盘子里,顺手把锅洗了,冲李三狡黠一笑,“其实我跟你一样,小时候也是喜欢偷偷钻厨房,爹娘都是体面人,但管不住我,他们不让我去,我就罢工不读书。”
“这……”
听她这么说,李三愣了一下,突然面上有些发烫。
刘执本来只说了四个字,怎么突然又多说了这么些话出来?莫非是自己太想打探她家里的事,都已经表现在脸上让人看出来了?这也太……八婆了。
李三顿时汗颜得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刘执家里果然是读书不是做买卖的,他一方面佩服刘执有勇气坚持自己喜欢做的事,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得靠非专业出身的刘执点拨生意经,多少有些丢脸。
而且看刘执那神色,分明是看透了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便十分气馁,本来他就样样比不上刘执。
“刘六儿,还得多谢你帮我出主意,今天生意不错。”
刘执笑着瞥他一眼,“谢?怎么,嘴上说一说就算谢过了?”
“咦?”
李三倒没料到刘执会突然这样说,可能是平时看她一本正经的惯了,偶尔露出些正常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忙道,“那当然不是!下回小桃再来拿货我多给包几包……”
“嘁。”
刘执闻言立即露出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李大掌柜全都要白送呢,只是几包……”
李三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故意做出这样的表情打趣自己,但不知怎么还是有些气闷,要不是自己无能,没有打下产业,二人关系这么好,白送给刘执又有何不可?
便抿了抿唇,底气不足道,“以后……”
“三公子,没有包子了,新蒸的红枣馒头我买了几个,在那儿等着来着……咦好香啊,刘掌柜您来啦!”
不等李三说完,小豆子一阵风似地卷了回来,将油纸包放在柜台上,嘴里喋喋不休的,打断了李三欲言又止的话。
刘执笑着对小豆子点头,“想吃包子找你小桃姐要,茶楼人多,做的也多,每天都有余的。”
小豆子闻言眼睛一亮,蠢蠢欲动地提起脚脖子。
李三却给他飞了一个眼刀,“那怎么行?你要去人家家里要饭?”
这话说得可狠,小豆子憋屈得不行,扁了嘴求助地看向刘执。
李三虎着脸继续道,“平时刘掌柜和你小桃姐给咱们送好吃的那是因为关系好,惦记着咱们。咱们两家关系亲近,偶尔几次混吃混喝没问题,你要顿顿上人家那儿蹭饭,可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你看顿顿在茶楼吃饭的都是什么人?”
“是……是在茶楼做工的人。”
“对不对?你每天给茶楼做过工吗?给刘掌柜挣过一文钱吗?”
“没……”
“那你有什么资格拿人家的饭白吃?”
“三公子,我错了。”小豆子哭丧着脸。
刘执在一旁笑盈盈地听着李三教育小豆子,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差不多教育完了,方才拉起小豆子道,“你主子说得没错,这些道理跟外人你得明白,但跟我们不用。”
李三:“……”
“为了奖励你听话懂事,走,上我们家吃肉包子去!”
“哎?!”
李三眼睁睁看着刘执牵着欢天喜地的小豆子走了,怎么想怎么觉着自己像当着亲戚面儿教育孩子之后里外不是人的冤种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