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面向御座深深低头跪着,即使是这样蜷缩的姿势,也看得出他的魁梧。
“没有完成任务,是帝师大人没有出手,朕可以原谅你。”雪崩温和地说着,忽然严厉起来:“但你把向朕保证过的精锐部队大半葬送,是怎么回事?”
“我们——遇上了出城的邪魂师残部——”男子嗫嚅地回答。
“废物!”皇帝的怒斥让所有人都身躯震颤。
“陛下,也许我们该暂时先歇一歇,与民休息。”一位大臣忽然站出一步,大胆地谏言道,“局势风云不定,武魂殿一时半会不易拿下。可是,我们的村里呢,田野已经是忧郁地静默着了,年轻人都在军队前线或后勤,田里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身心交瘁的妇女和老人,个个都已经是动作迟缓——”
话音未落,殿堂里已经响起了无数反对声。
“别胡说!”
“闭嘴!”
“谁许你妖言惑众?”
“我今天非说不可!”大臣脸憋得通红,“我亲自去过!你们呢?你们看到那黑乎乎没人修理的残瓦吗?看到田里齐人高的稻草和干枯的野蒿吗?看到那没有钱没有力气施肥而瘦瘠的土地吗?”
一时间其他人竟静默下来。
“好了,”雪崩声音不瘟不火,“你的意思是说,乡下现在很困难?”
“岂止是困难!”大臣还在激动的当口,“陛下,你看我们的皇宫和大军多么辉煌!但一看到那田村,我就仿佛看到帝国活着的伤疤!”
“是这样的吗?”雪崩不紧不慢,“李司农,你对这方面情况最专业最了解。”
这位长着一张方正大脸的发福的农产省大臣领命,迈出一步朗声道:“陛下,今年的粮食征实,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
雪崩只道:“所以呢?”
“所以请陛下放心。”
雪崩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环视群臣。
他们自然心领神会。司农刚被表扬,按捺不住,便接着说道:“今日局势明明是这么好,不知道有的人为何要胡说八道呢?是以为自己学了些修辞术,便能骗过大家了么?”
“我听说你的一个老朋友是武魂城里人,是不是?”枢密院大臣郭凯也急忙赶上趟,指着前面大臣的鼻子骂。
监察官华必明也说道:“之前城里就有人说你散布些谎话,那时我还以为你有点德性,结果今天看透了你是毫无底线!”
曾是他下属的一个书记官也开足火力对付老上司显示他的忠诚:“之前你让我誊抄文件时慌忙从文件卷宗里抽走的信是什么内容,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腌臜?快点,老实说!”
大臣看着这位书记官。刚聘请他做文书的时候还是一个可怜的逃难学生,之后是那么的恭谨备至,现在,却狂跳起来。
他心中却没有后悔与憎恨,反而有些哀悯。这样的书记官便能更上一层楼么?显然不会的,恐怕也只是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罢了。
说白了,大家都只是皇帝陛下的棋子而已。
他曾经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是效忠于天斗帝国的。或许他确实是忠于天斗帝国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效忠于雪崩;或者说,雪崩是否认为你效忠于他。
虽然有一位如此特异的女子因为演戏演得过于投入,反而在太子之位边聚拢了一批天斗的忠臣。然而,时过境迁,始终不明不白的宫变和这群由此被抛入尴尬境地的能臣,只会是新皇的心病。这位从纨绔皇子到英明神武的皇帝,深深知道:纨绔和英明的差距,不在于他如何谋政,而在于他居于何位。
只要坐稳了这个位置。只要把所有异己的势力清除出去.......
天斗只能有雪崩一个效忠对象。所谓效忠于帝国者,断不见容。
大臣准备好了赴死。他看着身边这群蜂拥而上构陷者撕咬着的胜利者们,暗想着他们也许也只是死得晚些罢了;毕竟雪崩大帝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把一茬又一茬的大臣们清理掉,凸显出皇权的绝对。
雪崩开口了:“好了,作为高等法院的法官,不断收集国内各处的情况是应有之义。也许有时只看到了局部部分,一时奋激,讲的话不免有些偏差,诸位不必太苛求于他。”
大臣仰起头。雪崩继续道:“国内情势究竟严重吗?各位大臣恐怕也是各看自己管辖的一块。既然如此,不妨就派你为钦差,巡视全国。”
大臣只好道:“遵命。”慢慢步出了辉煌的宫城。
皇帝的书房里,对戈龙的训斥继续了很久才告一段落。
“陛下。”戈龙站了起来,掩饰着颓败之情,“我们可以再战,臣,万死不辞......”
“朕难道希望爱卿死吗?”雪崩的声音温和下来,从白脸唱成了红脸:“军队久战疲惫,装备损耗也不小了吧。要打胜仗,需要补充军费......”
“是,是!皇上英明啊!”戈龙受宠若惊,惊喜地叫道。他早就想说这话,但直接伸手要钱历来是天斗将军的忌讳。渲染下星罗军队多么凶暴是老套路了,而直接求财,尤其是败阵后来求财的将军们,许多都已经丢了命。
“但国帑也不足啊。”雪崩叹气,“高级法院的法官们总是阻挠征税。”
戈龙一时也有些发愣,他对财政能有什么看法呢?
可是忽然他灵光乍现。
只见戈龙试探着说道:“若是这样,这次出征毕竟还有一件好事……”
雪崩本来也没指望戈龙有什么计策,淡然道:“什么好事?”
戈龙眼睛发亮地说:“羊抗!他是武魂殿的奸细,如果我们借此把羊家抄了,可是能够获得一大笔资财,为之后做准备啊!”
雪崩一听也来了兴致:“羊抗他人呢?”
戈龙答道:“军令如山、军情紧急,早已被诛杀在军中了。”
“蠢货!本来是多么好的机会,做成铁案,不仅可以籍没羊家,也能震慑别的家族。现在,死无对证,那些贵族们唇亡齿寒,会相信吗?”
又是一顿臭骂,戈龙顿时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不安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甚至连魂力也波动起来。
雪崩心上也一阵不安。毕竟魂力有差距,如果戈龙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但是他知道戈龙不敢——只要他不露出丝毫不安。毕竟,千百年传承皇权的规训,对大贵族固然不过尔尔,对于一位起身行伍的军官却是金科玉律,足够盖过这魂力的高低。
戈龙思来想去,也不管“不问政治”的军诫,索性横下心道:“陛下!那些贵族再怎么唇亡齿寒,也就这样了!我们大军,连武魂殿也不怕,大不了豁出命来,还怕他们?”
“不愧是大元帅,果然豪情万丈。”雪崩道,“不过要对付这些老顽固,哪里用得上大军‘拼命’?极易破耳,只是为了避免武魂殿从中挑拨,手段要细密些。”
戈龙知道接下来皇帝会有一番操作。他早听说这新皇颇有些手腕,连他的老交情、也是夺位功臣的雪星也已经是空有荣誉闲职了。接下来免不了一些血雨腥风,但他也懒得去管。他知道自己只要给皇帝充当好打手就好——皇帝怎么做、得到什么,也不是他这位军帅该管的,他只要知道自己的军队能从中获得大批费用就行了。
戈龙很快领命出去了。比起进来时的战战兢兢,此时他的简直是如坐春风。
至于雪崩,则是瘫下来休息着。
其实,历代皇帝早就想过和他一样的法子。只是,那时,帝国局限天斗,军队瓜分了贵族,贪欲一旦激起,如何餍足?
现在不同了。有着攻略——也是劫掠武魂殿,乃至星罗的空间,一个以他缔造的新帝国、新集团取代旧时代的机遇来临了。
当然,最后,戈龙总得死。打输了自然是死;打赢了也有可能光荣牺牲在黎明前。
如果没有体面的牺牲,那恐怕雪崩只好帮他体面了。毕竟到时候,一位从宫变时期已经身居高位、又有着攻灭武魂殿功勋的元帅,帝国是容不下的。
不过现在还不能动手。雪崩在这一点上还是清醒的。在天斗之内,靠着皇帝的传统权威,他还有些肆无忌惮的资格;战场上面对敌人,皇帝的招牌却是不顶用的。因此,国内的大臣们大可换上忠于自己——最好还劣迹斑斑有着把柄——的人而不顾他们究竟干不干的好,军队里,为了胜利,现在还是只能托付给戈龙。
雪崩当然也知道,对武魂殿战争的胜利,最主要的人不是他,也不是戈龙,而是他的老师,唐三。但是他相信,不需要他做什么,唐三自然会来找他要求征伐武魂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