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隘口前、富萨那谷地中的盟军杂牌部队的作用,就是拖延德军的进攻步伐,为富萨那隘口防御的稳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德内尔本就没指望他们能在德军的兵锋前坚持多久。按照他原本的谋划,在他亲自指挥的炮兵的协助下,这些部队能顶一天就算超额完成任务。
但2月21日太阳落山之后,德军甚至还没拿下谷地的一半。
这个结果不仅让防御山谷的盟军官兵惊讶,也让德内尔感到有些意外。
整整一天时间,他都玩了命地指挥部队抵抗,由于被打散的部队眼中缺乏堪当顶梁柱的中层军官,他不得不指挥到连甚至排一级。于此同时,他手下还缺一个合格的炮兵参谋长,因此大部分火炮支援都要他亲自给坐标。
紧张的战事使得德内尔无暇思考,直到夜幕降临、德军退却的时候,德内尔才意识到他整整一日滴水未进。
在同指挥部的其他军官一起用餐的时候,德内尔便开始思索德军为何攻势乏力。尽管别人都将这次防守的顺利归功于德内尔指挥下“长了眼睛的炮弹”,但他本人却并无自矜。
表面看上去,他手上握着十几门火炮,但除了4门口径为105毫米的美制m2榴弹炮外,其他的火炮不过是75毫米、90毫米这一级别的轻炮。如果德国人铁了心要拿下山谷的话,这些火炮充其量也只能增加一些德军的伤亡罢了。
别的不说,5天前在斯贝特拉,德内尔在有更好的装备时也只能做到迟滞德军进攻步伐,为美军撤退争取时间。哪能像今天这般,德军到最后也只推进了不到两公里,不客气地说,他几乎算是把德军打得不能寸进了。
回忆着德军白天的表现,德内尔缓缓说道:“今天的德国人兵力似乎尤其不充足。”
其他用餐的军官闻言顿时安静下来,准备聆听德内尔发表见解,他们看到这位身着美军军服的瘦削准将放下手中的水杯,转身望向了墙上的地图:“也就是说,隆美尔对塔莱和斯比巴的进攻货真价实,并非佯攻或者牵制。”
“这不是昏招吗?”一个英国上尉掏出手帕抹抹嘴,“他本就兵力不足,还到处分兵,那还怎么打?”
另一个法国上尉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如果说他担心英军南下支援我们,倒也说得通。”
英国上尉立刻反驳:“但安德森将军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
这话到不假,位于北线的英第一集团军在阿尼姆率领的德第十五装甲军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英军只是没有像美军一样被击溃罢了,单论防御难度,英军的形势还要比美军更严峻一些,毕竟阿尼姆的装备和补给都比隆美尔更好,而且英军防线的地形还不如美军。
啊当然,在卡塞林山口丢掉之后,美军的地形优势就不复存在了。虽然如此,英军也不可能有余力南下救援美军。
“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但隆美尔未必知道。”那个英国上尉的话引起了另一个美国人的反驳。
“但是阿尼姆不会把情况告诉隆美尔吗?”
“那可不一定。”
德内尔一开口,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此时的德内尔已经大体捋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起身走到地图前,试着站在隆美尔的角度上分析德军分兵的原因,包括阿尼姆和隆美尔之间的不和、对侧翼安全的担忧,以及对盟军战斗力的蔑视。如果他的猜测是准确的,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北面的德军会不会调回来杀个回马枪?”法国上尉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德内尔认为不会,因为隆美尔拥有的燃油恐怕不足以支撑他的部队完成回调突袭的战略机动:“德军装甲部队部署出去就是部署出去,肯定调回不来了,除非他能缴获到足够多的燃油。但咱们和塔莱的守军都是步兵,哪有油让他缴获?”
意识到隆美尔可能是只纸老虎,再加上盟军在21日的表现并不能算差,德内尔麾下这支杂牌军总算有了几分心气。但有心气归有心气,部队特别是炮兵的体能还是消耗过甚,因频繁承受开炮震动而四肢乏力,甚至连饭盆都端不住的炮兵也不在少数。
因此在次日,精疲力竭的德军还是攻到了富萨那隘口前不足一公里的位置上。
但德军的好运到此为止了,因为就在22日晚,长途跋涉的大红一师和法军第39朱阿夫团终于抵达了战场。
出乎德内尔意料的是,两支援军部队的指挥官对他本人的态度似乎过于恭敬。两支部队还没到,大红一师的副师长特德·罗斯福准将和朱阿夫团的团长特克斯·福法纳上校便不带警卫,两人共乘一车进了德内尔的驻地。
德内尔并非倨傲之人,得到消息后立刻出来迎接,三人互相见礼后,罗斯福准将便一把握住德内尔脏兮兮的右手,为他救了自己儿子的举动郑重道谢。德内尔此时压根不知道罗斯福的儿子是谁,直到他描述了自己儿子的伤情,德内尔才想起,他好像确实把自己的汽车让给了一个肺部重伤美军炮兵军官。
“罗斯福上尉伤势如此严重,竟然只用了两天就转危为安了。”德内尔不由得感慨,“年轻人身体真是好!”
“还要多亏了您,戴泽南将军,医生说了,昆汀要是再迟些送到,就是圣人在世也救不回来。”爱子心切的罗斯福准将回忆此事,后怕得把德内尔的手都捏出了指印,“将军于我有如此大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举手之劳而已,同为战友,何必言谢呢!”德内尔满不在意地向罗斯福笑笑,又看向了福法纳上校,“您又是为什么摆出这幅样子?我确实不曾救过您的儿子。”
“不,您救过。”罗斯福刚松手,福法纳又握了上来,“我的家小全在君士坦丁,要是没有您,叫隆美尔得了泰贝萨的补给,我的儿子恐怕也会遭遇昆汀·罗斯福上尉的命运!”
“我只是尽了一个军人的本分罢了。”
德内尔谦虚了一句,随后便将二人请进了指挥部。在勤务兵为客人冲咖啡的时候,盟军指挥权便轻松落定,罗斯福和福法纳都愿意服从德内尔的指挥,大红一师师长特纳也持同样态度。
于是德内尔便命罗斯福率第18步兵团和第26步兵团在山口以南、特纳率第16步兵团在山口以以北设置防线,他本人则带领现有部队扼守隘口,福法纳的团潜伏在隘口反斜面做总预备队,配属给大红一师的装甲部队则部署在隘口西侧的公路附近,准备反击试图强行通过隘口的德军部队。
此外,大红一师和朱阿夫团的炮兵也被他重新安排,确保能够支援到阵地的任何一点,盟军就这样在富萨那隘口给德军张开了天罗地网。
德内尔就不信,隆美尔那残缺不全的部队还能突破盟军近一万五千人构筑的铁壁铜墙。
第二天,第10装甲师果不其然一头撞进了盟军的火力网中,兵力雄厚的盟军部队用19个炮兵连(装备各式火炮80余门)狠狠地教育了德军,让这些穷惯了的沙漠强盗对“火力优势”的概念有了充分而深刻的认识。
整整一上午,富萨那山谷中弹片横飞、烟尘蔽日,德内尔在吸引德军全军压上之后,立刻对德军实施了即使在盟军眼中都相当恐怖的炮击。两个小时之内,盟军向着德军阵地倾泻了各式炮弹四万余发,相当于自由法国第二旅在比尔哈凯姆十天消耗炮弹数之和的两倍还要多——德内尔成功让德国第10装甲师尝到了当年自己在凡尔登阵地上的滋味。
等到烟尘散去,盟军官兵目光所及看不到一个站着的敌人,过了许久,才有德军士兵像喝醉了酒一样,晃晃悠悠地离开战壕,或扔掉武器呆坐着等盟军俘虏,或慌不择路地跟随着幸存的坦克向东逃窜。
见德军已经士气尽失,德内尔并没有下令继续炮击,而是命作为预备队的第39朱阿夫团向前追击。到中午时分,该团团长福法纳上校报告,他们已追击至卡塞林山口反坦克炮射程边界,无力向前进攻了。
泰贝萨如此算是彻底脱离了危险。
但德内尔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辆烧着的三号坦克,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询问一个俘虏的德国中尉道:“你们只有一个团,三千多人,是吗?(德语)”
“不,将军,我们有两个团三千多人。”那个中尉疲惫地笑笑,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惶恐不安,“我们师把厨子都算进去,也只剩不到八千人了,我相信这个情报对你们来说算不上什么秘密。(德语)”
“算上第21装甲师,你们最多也就一万五千人吧?(德语)”
“没错,将军,你们的情报很准确。(德语)”德国中尉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表情,他甚至淡定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个沾满浮土的烟盒,又从中夹出一根变成黄色的烟卷。
德内尔看了他一眼,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上了火,那个德国中尉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不到一万五千人,拢共六十来辆坦克,打穿了两万大军戍守的卡塞林山口,击毁了近两百辆坦克、一百辆装甲车、二百余门火炮和五百多辆车辆——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德语)”
“如果我们有你们一半的装备。”德国中尉咳嗽了两声,平静地说道,“今天就是我给您打火了。(德语)”
德内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正准备让部下将这个中尉拉进战俘营,却又听到他说:“当然,如果将军您的部下有我们一半出色,我们连卡塞林山口都进不来。(德语)”
德内尔没有回答,而是摆摆手示意部下将这个德国佬带走,然后命众人离那辆三号坦克远一些:那坨废铁越烧越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
在听到爆炸声的那一刻,汉莎完全是蒙的,还是薇尔莉特将她一把按倒在地面上。这声爆炸距离他们居住的德内尔的旧宅如此之近,以至于二人都产生了耳鸣。待到那尖锐的鸣叫声逐渐消失,两人立刻听到了旧宅外的马路上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不,不!”
汉莎像发了疯一样,用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薇尔莉特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梯,丝毫不顾锋利的碎玻璃渣划开了她小腿上的皮肤。薇尔莉特见状,也快步跟上汉莎的步伐。
二人一推开大门,便看到科尔布少校的汽车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他的司机被炸得支离破碎,惨叫声的来源正是科尔布本人。但二人此时根本看不出科尔布伤势如何,因为后者此时已经成了一个火人。
汉莎完全被这一幕吓呆了,倒是见多识广的薇尔莉特立刻冲回院子提起水井旁边的一桶水,然后冲到科尔布面前,将一桶水泼到了他的头顶。正当薇尔莉特返回打第二桶水的时候,街道上又骤然响起枪声。
薇尔莉特慌忙找掩体藏好,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汉莎和科尔布两人都倒在地上,鲜血一直流到路边,在烈火的照射下,反射出骇人的红光。
一股复杂的情感涌上了薇尔莉特的心头,直到汉莎的母亲哭嚎着从院子里冲出来,她内心的悲伤才确定无疑地占据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