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1943年1月23日,德内尔在阔别六个月后再次见到了精神矍铄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同时还有美国陆军实质上的最高统帅马歇尔将军。三人稍微寒暄了几句,罗斯福便主动提起了那笔欠款的事,倒省了德内尔的事了。
应该说,罗斯福对德内尔开出的条件相当优渥,甚至让德内尔产生受宠若惊之感。美国总统不仅承诺将在本月底之前动用外汇消除美国陆军在征地过程中产生的所有债务。此外,为补偿远征军对北非经济造成的混乱和恐慌,美国政府还将按照1%的银行短期存款利率,支付这笔欠款两个月的利息。
不止如此,罗斯福还向国会申请了一项专项奖金,用于表彰“法籍陆军顾问戴泽南准将在火炬行动、撒旦行动中为美国陆军所作出的卓越贡献,以及为促进美法团结所作出的绝佳努力。”
奖金金额高达5000美元,相当于美国法律规定的美国准将10个月的月收入,亦或是战前德内尔当邮递员时166个月的收入,如此至少在离开总统下榻之处以前,德内尔几乎要和薇尔莉特一样有钱了。
聊完了欠款的事后,罗斯福立刻将话题引导了军事上,他特别在意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如何争取北非法军热情澎湃地投入到对德作战;二是什么时候盟军能够拿下突尼斯。
德内尔的回答可谓直言不讳,对第一个问题,他的回答是“你不能指望动员黑奴去保卫奴隶主的财产”,第二个则是“近期拿下突尼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五月中旬以后消灭德军的可能性较大”。
德内尔看到,身为一名敏锐的政治家,罗斯福很快理解了德内尔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只是在第二个问题上产生了疑惑:“你的猜测和艾森豪威尔司令官相差无几,你们之前通过气了吗?”
“没有,但英国的第八集团军直到5月初才能在的黎波里做好进攻准备,算算时间,5月中旬足够打进比赛大了。”
罗斯福顿时展露出无奈的神色:“我们只能指望英国人是吗?”
“是的。”德内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上次大战美国远征军能够扛起重担,是在大红一师抵达欧陆的一年以后,这次大战恐怕也不会差很多。”
“既然如此,英国人竟然还会让出盟军总司令的职位,真是让人意外。”
德内尔打起了精神:“英国人让艾森豪威尔将军担任盟军总司令吗?”
“是这样的。”
“啊,那我猜英国人一定给艾克指定了海、陆、空军的三个参谋长,而且要求他的一切军令都不能‘枉顾’三位参谋长的建议。”
“……”
沉默了几秒钟后,罗斯福叹息了一声:“一点不差。”
“他们英国人单纯就是想让艾克给他们背锅罢了,这样盟军未来一旦遭遇挫折,都是艾克这个总司令的错。”
见德内尔十分了解英国人,罗斯福也不耻下问,主动向前者咨询该如何应对英国人的种种上不得台面的办法。
德内尔给出的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保持独立性,如无必要,不应当把美军部队拆开交给英国人指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美军应当至少确保在师一级上的独立,未来则要追求在军一级的独立,直到美国发挥出全部国力后反客为主,倒过来指挥英军。
“绝对不能任由英军驱使美军部队,不然英国佬要么拿装备精良但缺乏实战经验的美军当炮灰使,要么就从美军这里抽调重装备,然后把美国步兵扔到后方不闻不问。过去一年里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这就是为什么战斗法国野战兵力只有三万人,却仍要坚持旅一级部队的绝对独立性。”
德内尔继续向罗斯福解释道:“我们的每个旅,都同时保存着英军和法军两套密码本,他们随时做好了拒绝执行英军命令的准备。在英法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刻,我们前线的各师、旅、团甚至已经做好了同英军交火的准备。”
德内尔的话顿时引起了罗斯福的兴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对此一无所知!”
“那是41年7月的事,英方与我方在叙利亚、黎巴嫩托管国问题上闹翻了。我们希望推动两国独立,而英国表面上想‘接管’两国独立的筹备工作,实际打算吞并它们,为此伦敦方面不惜同维希政府达成了极为龌龊的协议。为维护民族尊严,自由法国对英国下达了最后通牒。我当时暂代自由法国第一师的指挥官,即将下令炮击盘踞在总督府的英军,万幸英国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没有一意孤行,酿成兄弟相残的惨剧。”
罗斯福的表情由好奇转为赞许,他微笑着称赞了自由法国扞卫国家尊严和托管国独立进程的决心和勇气,他对戴高乐的态度似乎因此改观了不少。德内尔猜测,或许美国总统此前把自由法国当成了英国人扶持起的傀儡政权,而这个错误的认知如今已经消解了许多。
至于罗斯福为什么对法英的叙黎冲突知之不详,德内尔也能猜到。那场冲突实际上影响仍然有限,大部分人只知道法英当时闹得很难看,以至于戴高乐想把自由法国搬到苏联去,但极少有人清楚当时法英之间已经走到了战争的边缘。
在清楚地了解到戴高乐的独立性后,罗斯福立刻找来了自己的助理霍普金斯先生:“我想公开邀请函还没发出去吧,哈里?”
“已经发给陆军的发言人了,但应该还有两个小时才公布给记者。”
“立刻追回来,把记者会再往后延一天,我们得修改要用到的那份公报。”
德内尔对罗斯福所说的邀请函和公报一无所知,见罗斯福不准备解释,他也不好询问,就只能同罗斯福又聊了些前线的事,主要还是讲了讲他是如何带领被包围法军突围的,罗斯福于是又将他一顿好夸:“如果您是个美国人该多好!”
德内尔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接下罗斯福的称赞,他也立刻称赞了美军的几位重要将领,但是罗斯福显然对德内尔的话不以为然:“我们缺的就是像您这样,对一线有清楚认识,又具有总体战略目光的统帅!”
得了,他这个准将都成“统帅”了,德内尔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罗斯福总统的厚爱。只是随着总统开始抱怨巴顿的鲁莽、克拉克的投机、弗兰登道尔的昏庸,甚至于艾森豪威尔的浮躁时,德内尔才知道,罗斯福对他手下的这帮子将军很不满意。
特别是对艾森豪威尔,在罗斯福和马歇尔眼中,这位远征军司令经常忘掉自己最基本的职责:他是来非洲打仗的,不是来筹建新政府的!
尽管内心也对这帮美国将领意见也不少,但德内尔只打算把这些意见憋到肚子里,他请白宫和参联会再给艾森豪威尔一些时间适应,不要轻易生出临阵换将的想法。此外,他也将尽自己所能为艾森豪威尔和其他美国将领全力提供帮助。美国盟友如有合情合理的需要,他必排除万难予以支持。
得到了德内尔的承诺,罗斯福和马歇尔都放心了不少,这场会谈便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在离开罗斯福下榻之处时,德内尔拿到了两张价值分别为一亿多法郎和整四千美元的支票,他出门后直接去戴高乐那里放下两张支票。在那里坐不多久,他便看到有美方的代表找上戴高乐,给了他一份邀请函。
“罗斯福约我明天见面。”戴高乐将邀请函推到了德内尔的面前,“见面谈什么一概不提。”
“可能会有一些有利于我们的变化。”德内尔说完,便对戴高乐复述了他和罗斯福的对话,并特别强调了罗斯福对战斗法国态度的改观。戴高乐听完,便对次日的会面产生出几分期待。
但麻烦几乎立刻接踵而至,当天下午,丘吉尔便提前拜访了戴高乐,并向他出示了一份据说已得到罗斯福总统同意的,有关北非法国领导层构成的备忘录。且不说其内容如何,这个备忘录的存在就已经令戴高乐倍感侮辱:“这里是摩洛哥,你们怎么能在法国的领土上,对法国的内政问题这样随心所欲地指手画脚呢?”
丘吉尔反复保证这只是“建议”之后,戴高乐才开始浏览这份文件,然而他只看了第一页,就将备忘录合上推了回去:“我想我们没有讨论这份文件的任何必要。”
丘吉尔的神色变得很不好看,德内尔见状,便问戴高乐道:“我可以看看吗?”
英国的首相自无不可:“您请便,戴泽南将军。”
但德内尔却毫无反应,他只服从戴高乐的命令。
“看看吧,让。”戴高乐对着德内尔使了个眼色,同时还向前伸手,做出了非常客气的“请”的手势。德内尔见状立刻打起精神,他和戴高乐早就熟到懒得做如此标准的客套手势,后者此举,必有深意。
德内尔捡起备忘录,只看了第一页,就忍不住笑了,同时也明白了戴高乐的意思。
备忘录规定,法军总共有三个首脑,分别是美国人指定的亨利·吉罗、夏尔·戴高乐和英国人指定阿尔方斯·乔治(此公在1940年担任法国陆军总参谋长甘末林的副手,其贯彻消极防御战略的决心更甚于甘末林,因此对于法国的战败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亨利·吉罗独揽一切军事权力。而在政治方面,法国北非将无论政治倾向如何,全部留任维希政府任命的官僚。而战斗法国的军政首脑,包括贾德鲁将军这样的二号人物,都将被安置到一个名为“法兰西帝国议会”的门面机构里当闲散议员。
就算仅仅根据双方的体量差距,战斗法国也至少应该占据新政府三分之一的实权职位啊!不客气地说,这个备忘录就是让北非法军吞并战斗法国,让那些法兰西最忠诚、最英勇、最正派的抗战勇士向首鼠两端的维希分子卑躬屈膝。
戴高乐准是让德内尔替他喷丘吉尔。
德内尔于是毫不压抑内心的怒火,他放下备忘录后,以不满的口气询问丘吉尔道:“美国人连诺盖斯都要留任吗?他可是公然把同盟军合作视为罪行!”
“我和罗斯福总统都希望,看在大敌当前的份上,法国人还是应该保持团结。”
“啊,‘团结’。”德内尔换成了法语,很不客气地嘲讽道,“你们英国称之为‘团结’,我只能感慨,真不愧是在慕尼黑上带头绥靖的国家。(法语)”
这精彩的发言令戴高乐大为赞叹,他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假意要开口呵斥德内尔,但“为时已晚”,丘吉尔已经勃然色变:“请自重,将军!不要忘了贵国也在那份该死的协定上签了字!”
“签字的第三共和国早已土崩瓦解,战斗法国对第三共和国没有任何继承,也不谋求恢复第三共和国的法统。然而,如今要让崭新的、革命的战斗法国在‘团结’这块遮羞布下被第三共和国的残渣吞并的力量,正是擅长‘团结’的联合王国!”
双方当场闹了个不欢而散,等丘吉尔一走,戴高乐立刻向德内尔竖起了大拇指:“说得太漂亮了,我的朋友,中午咱们得为你这席话干一杯!”
德内尔的话中带着一丝疲惫:“这下咱们的独立性应该体现得更明显了。”
“是啊,幸亏你在这里,不然当面激怒英国首相这种事,我来做还真不太合适。”
“希望罗斯福和丘吉尔对我的为人有所了解。”德内尔伸了个懒腰,然后苦笑着说,“不然他们要是以为我发怒是因为没在要职名录中看到自己的名字,于是转来贿赂我,那我可真是受不了。”
“没事,礼物之类的东西,他们给你就尽管收着,反正到最后都会变成战斗法国的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