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尔自觉自己这个“阿尔及尔师”的师长做不长久。就算吉罗非常信任他,北非的其他高级将领,也不会放心让一个“戴高乐主义者”统领北非法军近三分之一的野战兵力。
更何况吉罗在返回阿尔及尔时,并没有为在突尼斯的法军指定一个新的总指挥,只是让德内尔“暂时接替”他的工作,如此一来,德内尔甚至拥有了过问乔治·巴雷少将的突尼斯师的军务的权力。不过除非德内尔脑子有坑,才会真的去行使这个权力。
任何一个法国人不需要有多少政治常识,就能看出吉罗的安排再次证明了艾森豪威尔和克拉克等人的观点:“吉罗对政治一窍不通。”
只是德内尔宁愿吉罗这样不看出身,不唯政治的法国将军再多一些。
即便师长的位子做不长久,德内尔也不打算糊弄着把这段日子对付过去,一接手军务,他的工作重点就放在了三件事上。
第一件事是强化后勤补给。德内尔运用在邮局和乍得的工作经验,重新规划了战斗群的后勤节点,让汽车只在路况好的地方跑,路况不好的地方则由牲口拉车接力,车运和驮运相结合。此举将法军的后勤效率提升了10%以上,再加上美军新提供的汽车,到12月24日,法军已经能够积攒出足够的物资,度过一个略显寒酸的平安夜了。
第二件事是提高军队战斗力。德内尔在两周时间内几乎将下属各团营的阵地视察了个遍,依据战备情况的好坏奖惩各部主官,甚至直接罢免了几个扶不起纯废物,换上了有冲劲的少壮派。在提升战备意识的同时,增强装备也很有必要。德内尔一边向艾森豪威尔请求装备支援,一边想尽办法从后方运来法军老旧的25毫米反坦克炮,至少保证每个营有一门。如此一来,法军的反坦克能力就从“完全没有”进步到了“聊以自慰”。
第三件事是继续支持西班牙人的游击战。这么做一来可以恶化德军的后勤补给,尽量迟滞正向西方撤退的隆美尔部队;二来法军也可以抓住战机,时而同德国军队小规模交战,或者主动出击突袭意大利人阵地,借以达到练兵的目的。
后勤不那么紧张了,赏罚分明了,再取得了几场小胜利,阿尔及尔战斗群官兵的精神风貌在短时间内就有了明显的提升。在这样的基础上,德内尔便开始在军队中开展了针对性的训练。
法军的装备情况一时半会是很难改善了,只要德军打过来,火力严重劣势的法军必然无力抵抗。为了应对这种不利局势,德内尔一方面要求麾下官兵多挖洞、多挖交通壕,另一方面则大搞夜战训练,毕竟黑夜是抹平实力差距的最好方法。
是人就有惰性,何况是散漫惯了的北非法军,但人又是讲道理的,因此当德内尔把练夜战的理由向士兵们分说明白之后,便少有人敢懈怠散漫地训练了。
“我是不会在没有取胜把握的前提下派你们夜战的,但是万一德国人打过来,一线的部队十有八九会遭到包围。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在夜间才有突围的希望——还是说你们打算直接当俘虏?”
这倒是句大实话,现在法军连四号坦克都对付不了,万一遭到包围,白天去冲火力网与找死别无二致,而部队里没人愿意轻易放下武器: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勇敢,而是德军已经用无数集中营和埋尸坑告诉世人向他们投降的风险。
这样的训练一直持续到1月12日,此时的法军已经能够在夜间的阵地上随意地穿梭运动,初具神出鬼没之能。就在这天,德内尔的指挥权终于被解除了,接替他的是一名至少外表看上文质彬彬的将领:路易斯·科尔茨少将。
此人原本正是阿尔及尔师的师长,只是因火炬行动期间主张跟美国人“干一干”,才被盟军认定不可靠,从而解除了职务,进而给德内尔留出了“染指”阿尔及尔军权的空子。但科尔茨的主张并非出自对维希的忠诚,而是来自于法国人常有的那种不合时宜的傲气,因此不到一个月,他就得到了美军的谅解。
王者归来的科尔茨倒没有对德内尔不假辞色,相反,他还很谦逊地在师指挥所里聆听了德内尔介绍突尼斯当前局势、他的主要工作,随后表达了自己对德内尔早年出众表现的敬仰,并称赞了他“卓有成效”、“英明果断”、“振奋人心”的工作成果。
这套滔滔不绝的说辞令德内尔怀疑科尔茨到底是个议员还是个将军。
但只要科尔茨别出于政治分歧全盘否定他的布置,他也无心去臧否人物。完成交接后,他便遵照美国远征军司令部的命令(他仍是美国总统明令认可、国会批准的“同美军”准将,论军衔甚至比艾森豪威尔更高,因为艾克的中将只是“临时军衔”,本衔仍为中校),赶往君士坦丁,参加即将召开的前线作战会议。
赶路期间,德内尔便猜度,这次会议应该是要统一前线部队的指挥,顺便制定新的进攻计划,以应对隆美尔即将进入突尼斯的新局面。在德内尔看来,盟军大概率还是要沿着海岸线逐步消耗德军补给,最终攻克比赛大。
不过现在,目前在美军和北非法军中都不讨好的德内尔,恐怕要彻底缺席本次战役了。
德内尔已经做好了被冷落孤立的心理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抵达君士坦丁的第二天,艾森豪威尔的漂亮司机——凯·萨默斯比女士——便来邀请他前往官邸赴宴,这一举措似乎释放出了十足的善意。
作为与艾克有过半年多协作的军人,德内尔从不怀疑艾克的容人之量,也相信政治上的分歧并不会损害两人的友谊,但这“官方的”善意在德内尔眼中似乎释放得过早了些。
…………
“我了解过你在前线的事迹了,让,你亲临一线的指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艾森豪威尔随意地翘着二郎腿,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骆驼烟点上,然后微笑着称赞着几个月没见的老朋友,“我真没想到,此前还萎靡不振的法军能打出恩菲达这样令人叹服的成就——那可是一整个德军步兵营啊!”
德内尔则谦虚地回答道:“在那场战斗中,我军的优势并不小,打出这样的战果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总体的劣势并不意味着每个局部的劣势。”
“长停山上我们也算不上劣势啊。”提到局部的劣势,艾森豪威尔便无奈地笑了。
“美军毕竟没什么作战经验,而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比德军更善战的军队。长停山之战我军优势有限,一时失利实属正常,不值得为此过度担忧。”
“这话说得好,我们很多军人就缺乏这种乐观的心态!”
艾森豪威尔将烧到滤嘴的烟头插到烟灰缸里,接着便顺手从沙发上捡起一支铅笔,示意德内尔和他一同去看地图:“你是从南线回来的,那边情况怎么样?”
“暂时还算稳定,不过隆美尔和阿尼姆(德突尼斯守军总指挥)会和在即,到那时,法军必然无法承担稳固南部战线的任务,除非能得到大量重武器的支援。”
“那么……”艾森豪威尔用铅笔在凯瑟琳山口和加贝斯湾之间划了一条线,“如果我们不让德国人会和呢?”
德内尔认真地思索了一分钟,然后给出了答案:“难!”
“我知道以法军的状况不可能承担这个任务,但如果换美军来呢?”
见德内尔陷入了沉思,艾森豪威尔便意气洋洋地介绍了自己的构思:“我已经和国内达成了共识,后勤问题在2月份之前就能基本解决,届时我们可以使用四到五个美国师,从山区插向加贝斯湾,最终在斯法克斯和加贝斯之间——分割两股德军。”
艾森豪威尔随后收起铅笔,期待地看向了德内尔,德内尔这才明白这位美国远征军司令为什么急着和自己和解:这个计划无疑称得上冒进,必然不会得到保守的英国军队的支持;而他又是最熟悉德国占领下的突尼斯南部的地理环境与敌我态势的盟军将领,如果他支持艾克,效果自然不言而喻。
但艾森豪威尔注定要失望了。
“只有四到五个师吗?那后方防线怎么办?如果隆美尔选择用步兵拖延亚历山大的军团,然后抽调机动部队从美军的防线侧后方突破,艾克,这四到五个师恐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恕我直言,这个方案太冒险了,而且收益又太小。即使让隆美尔和阿尼姆会师又能如何?第八集团军加第一集团军近三十个师四十万人,面对十万顶天的德国佬,再加上盟军还掌握了制海权,马上又能取得制空权,还能叫这帮德国佬跑了不成?”
“能提前分割这帮德国佬终归是件好事,至少这能大大减少我们的攻坚伤亡,还能加快登陆法国的进程,这对解放你的祖国也有好处,不是吗?”
“我当然日日夜夜都想着解放祖国。”德内尔看着艾森豪威尔,加重了语气,“但是这个风险不值得冒。你要抽调来执行这个计划的部队,无外乎就是装一师、大红一师、步三师、步九师和步三十四师这五个师——这可是美军在西线的全部骨干!几百个刚刚适应了战场的军官,几千个训练初成的士官,万一他们有什么闪失,远征军到明年都未必能缓过劲来!再考虑一下,艾克,这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