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坦率地说,我觉得艾森豪威尔将军对这地方不会太满意。”
德内尔直白的点评让他的“老朋友”,负责为美国远征军司令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置办司令部的汉弗莱感到非常尴尬,不过这位八面玲珑的军官仍旧维持着礼貌:“敢请阁下指教。”
“指教谈不上。”德内尔并非故意让汉弗莱难堪,他确实对美国远征军司令部的选址很不满意,他打开朝向广场的窗户,汽车鸣笛、市民交谈、商贩叫卖,各种各样的噪音扑面而来:“格罗夫纳广场附近确实很宜居,体育馆、市场、酒吧、咖啡馆、图书馆、奢侈品商店应有尽有,而且对面又是美国大使馆,但是……”
汉弗莱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妥了。
德内尔关上了窗户,外来的噪音顿时小了不少:“这里适合做大使馆、情报局或者宪兵司令部,但对远征军司令部而言未免太过繁华。”
“那选在索尔兹伯里?”
“那里又太偏僻,而且太靠近一线部队了。”德内尔笑了笑,“虽然说靠前指挥是好事,但像远征军司令部这样战区最高指挥机构,还是离一线部队远些比较好,很少有人能真正控制得住越级指挥的欲望。即使艾森豪威尔能,其他将军也未必能。”
“确实,不过我不太了解,越级指挥真的是一件坏事吗?”
“想象一下,假设你是一个步兵团团长,你早上命令你的营长去靶场射击,下午进行战术训练,然后自己去师部开会了。下午回来的时候,你发现你的营不在演习场,你以为你的营长偷懒,于是愤怒地前往营房,发现你的营失踪了——这时你的愤怒已经变成了恐慌,你连晚饭都没吃,到处找你的部队,直到晚上,精疲力尽的你才发现同样精疲力尽的部下回到了营房。你向营长质问:‘你们死到哪里去了?!’营长回答:‘某某将军认为我们体能太差,让我们去爬山了!’”
汉弗莱发现自己立刻理解了越级指挥的坏处,但他随即产生了新的疑问:“真的会有将军这么做吗?”
“正常情况下不会,但将军并不都是正常人。更何况难保有的将军不会带兵,只会做官。”德内尔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要以为将军就了不起了,这行当里蠢货多得很,我甚至不能确定我自己是否也是个蠢货。”
汉弗莱忍不住笑了:“感谢指教。”
德内尔最后看了一眼空旷的房间,便起身离开了。他对跟上来的汉弗莱说道:“在伦敦郊区找个别墅吧,只要保证乘车半个小时能到大使馆就行。要确保安静,周围饭馆和咖啡馆可以多些,但酒吧要少些,而且务必不要有赌场、歌舞厅这样的风流场。”
走在他后面的汉弗莱连连答应,甚至德内尔刚一提完要求,他就提出了新的意见:“我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您要继续跟来看看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德内尔给汉弗莱打开了车门。
汉弗莱已经习惯了德内尔对年轻人的照顾,再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了:“那我把这里退掉。”
德内尔钻进汽车后:“可以的话,在这里留个小院,司令部可能需要接待访客,让一些社会名流住军营总归不体面,而且还有泄密的风险。”
“明白了,将军。我之前问过房东,他说可以分开租,其实这栋楼我们也没全部租下。”汉弗莱摇下车窗玻璃,为德内尔指示道,“从这里到街角这一排小别墅都是可以租的。”
德内尔看着这一排别墅啧啧称奇:“看来这房东非富即贵啊。”
“房东知道是美军要用,就不收租金了。”
“你们怎么把这样机密的情报告知房东?”德内尔属实惊呆了。
“房东是菲茨伯爵。”
哦,那没事了。
菲茨伯爵现在据说在军情六处办差,如果情况属实,这事不可能瞒得过他。而且这位贵族兼煤老板确实又富又贵,特别是在战时,英国工厂的用电量激增,对煤炭的需求简直无穷无尽,菲茨伯爵肯定赚大发了。
“说起菲茨伯爵……他的情况怎么样?还没走出来吗?”
“我不是很了解六处那边的事情,但据说伯爵的情况好像更坏了。”
“更坏了?为什么?”
“他无意中发现博依·菲茨中尉的战友欺骗了他,当时博依中尉不是在敦刻尔克伤重不治的,而是由于组织混乱,他被落在了一间农舍里。”
“兵荒马乱的,丢了伤员不是不能理解,但撒谎实在是太过分了。但你说博依被遗弃在一间农舍里,那就是不能确定阵亡,这不该是件好事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菲茨伯爵知道自己的儿子可能还活着之后,就动用私人关系拜托在法国的侦探帮忙,这一打探,出大事了。”
“咋了。”德内尔皱着眉头地问道。
“侦探在拉帕拉迪思附近找到了至少二十具英军士兵的尸体,其中就有博依中尉的,但是这些尸体的手臂都绑在背后。”
德内尔顿时明白了:“这群天杀的德国鬼子!”
“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证据指向性非常明显。侦探冒着生命危险,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疑似行刑地的农庄,随后通过可靠的途径将报告和从遗骸上取得的证据发回伦敦。我们通过调查,确认皇家诺福克团2营c连的确在拉帕拉迪思附近放下了武器。”
“那支该死的部队干的?”
“党卫军骷髅师。”
德内尔咬牙切齿地说道:“非要把这群混蛋都绞死不可。”
“谁说不是呢,将军。”
汽车沿着林荫道向西南一路奔驰,一直到威斯敏斯特区。汉弗莱在当地找了个相识的中介带路,几人一直考察到下午两点,没找到任何一个能容下一个庞大的美军司令部的地方,于是无奈之下,三人先找个地方吃了下午茶。
“汉弗莱先生,戴泽南将军,你们如果要找特别大的别墅,为什么不去问问负责管理皇室地产的里尔顿勋爵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问过呢,康格尔先生?那些城堡可实在不适合住人。”汉弗莱边往红茶里填糖边笑道。
“那菲茨伯爵呢,我听说他在格罗夫纳广场那边有一排楼。”
“我们刚从那儿过来,那边不合适。”
“好吧。”被称为康格尔的中介见状也不敢多问,“您还没往茶里加糖呢,将军。”
德内尔对康格尔笑了笑:“谢谢提醒,不过不加糖也挺好的,我喜欢纯粹的茶叶味,您和汉弗莱多加一点吧。”
“那就谢谢了。”康格尔见状,便拿起糖罐和汉弗莱分了个干净,毕竟配给有限,不能浪费。
几人慢慢享用了茶叶和甜点,顺便继续聊租房子的事。考虑到两人需要很大的房子,康格尔提议,不如干脆租个空置的百货大楼,但随即两人便以不够安静否决了,最后康格尔也没了法子。于是汉弗莱只能遗憾地表示他们再另想办法,付了康格尔5先令的酬金后就让他回家了。
“威斯敏斯特区都没有合适的大房子,别的区就更够呛。”中介走后,汉弗莱十分犯愁,“其实……格罗夫纳广场那边也还可以吧?”
“暂时凑合以下还是可以的。”德内尔回答道,“不行就先住在那里,让他们的工程兵过来在郊区新盖司令部,美国人基建可是没的说。”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在皇宫外歇息了一会,正巧碰上了卫兵的换岗仪式,他们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不过没等到换岗士兵收队便走了。
德内尔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卡登花园,进门时正碰上了在院子里乘凉办公的戴高乐和德库塞尔。
戴高乐一见到德内尔就假装恼怒道:“我给你放假,你能跟那个英国尉官看了一天的房子,我真是无话可说。”
德内尔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到戴高乐对面:“看房子也是一种游览方式,我可没错过从卡登花园到威斯敏斯特教堂中间的风景。不然你觉得我这个年纪的人该怎么休息,夏尔?去酒馆喝到不省人事?还是去红灯区狂嫖滥赌?”
戴高乐终于“卸下伪装”,笑着对副官德库塞尔说:“帮我们拿两杯茶吧,吃饭前不干活了。”
“好的将军。”
德库塞尔正要离开,德内尔又叫住了他:“拿三杯吧,恳请我们的少校先生陪我们这俩老家伙坐坐。”
“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将军。”
“哈哈。”戴高乐笑了两声,对自己老朋友照拂后辈的习惯又有了新的认识。他刚打算从口袋里掏烟,却突然想起德内尔刚从沙漠回来,这两天还在咳嗽,又赶紧把烟塞了回去:“最近你的心情很好啊,总能看见你笑。”
“有比尔哈凯姆的胜利,除了卖国贼之外,应该没人心情不好吧,最近咱们的工作应该顺利了不少吧?”
“对苏对美工作都好办了许多,国内支持我们的力量也在迅速发展,但英国佬还是冥顽不灵啊——他们仍然觊觎咱们在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地位,还希望拿到什么特权。”
“英国佬一直以来都是不肯吃一点亏的,在他们眼里,叙利亚和黎巴嫩是他们打下的,凭什么一点好处捞不到?”
戴高乐非常嫌弃地吐槽道:“呵,那我们也为保卫埃及打过仗呢,是不是也该向伦敦索要在埃及的特殊利益?”
“就看英国人有多大耐心跟咱们耗下去了。”
“我只是担心英国佬又有什么瞒着咱们,特别是跟美国暗中达成什么密谋。”戴高乐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始抬手揉额角,“咱们对英情报工作实在是难做啊,经常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事到临头随机应变。”
“咱们的结交英国佬的政客不顺利吗?”
“抵抗委员会的官员战前身份都不显赫,结识不到太多有影响力的英国政治家,偶尔有能搭上线的,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可以尝试约一下菲茨伯爵,他可能在军情六处工作,他一直就有亲法的倾向,马恩河战役时拦住疯狂逃窜的英国远征军就有他一份功劳——要不是他主动联系加利埃尼将军,咱们的人还不知道英国佬都快跑到巴黎了。”
“直接联系一个军情六处的军官会不会太敏感了?”
“最近正好有个事。”德内尔将上午从汉弗莱那里得到的消息跟戴高乐分享了一下,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能不能让咱们的人去敦刻尔克附近调查一下,最好能摸清真实情况,我自然就有理由给他在加迪夫的别墅去个电话了。”
“可以,我们在那边应该是有人的,我一会就通知让·穆兰先生。”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尽快办妥。艾森豪威尔估计本月末就能到伦敦,有那个工作狂在,我可能就没多少时间了,哦对了。”
“怎么了,让?”
“虽然艾森豪威尔肯定会给我留个房间,但最好还是给我在司令部外租间公寓,不用太大,然后配个二处的联络员,摩托车也弄一辆,电台和电话就没必要了。这样我才方便及时和你们沟通。”
“没问题,这些都是小事,交给德库塞尔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