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批准你的请求,戴泽南中校。”见德内尔对这个称呼感到意外,法军第16军的法加德中将为他解释道,“哦,你还不知道,你已经因在荷兰的战斗被拔擢为中校了,不过职务还是营长。”
“不胜荣幸,将军。”德内尔说着毫无营养的套话作为回应。
“我将你调入第21师48团1营,他们现在在博莱泽勒,你要不惜代价守住这里。”
“48团1营不是也已经全军覆没了吗?我部队里还有四五个48团的士兵呢。”
“还剩点,还剩点。”法加德说话就像个讨论存货的小商贩,“你直接去接替那个营的指挥,现在他们就剩下……一百来人?最多了。”
“武器怎么办?”德内尔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现在手上的部队本来战斗力就不能保证,武器更是残缺补全,我们需要补给。”
“英国人肯定‘愿意’为你们提供一些武器,去海滩上找英国的威廉·坦南特上校,他那边有一大堆准备丢掉的武器。”
“火炮支援有吗?”
“1营的人会告诉你们。”
得到指示的德内尔正要敬礼告退,法加德中将却又叫住了他:“你跟坦南特上校起什么矛盾了?”
“只是在船只调配上起了冲突。”
“‘起了冲突’?”法加德中将笑了,“你把他气得特别要求我一定换一个跟英军协调的军官,不要让你再干这个活。”
“那我也只能表示遗憾了,将军。我对英军高级军官并无不敬之意,但作为当时法兰西在城区的最高指挥官,我有必要阐明我的观点。”
法加德中将连连点头:“好好干吧,今天上午你的作为很让布朗夏尔将军欣赏。”
德内尔再度敬礼,离开了指挥部,开始在脑海里规划后勤和行军路线。他现在手上的“牌”远比两个星期前他持有的更恶劣,第95团1营好歹也在他手上训练了数个月,战术士气都有保障,最终的战绩也确实证明了他们不俗的战力。
但是看他现在拉起的这群散兵游勇的拉胯样子,那被征召上前线时如丧考妣的表情……着实让他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感到悲哀。
要不是今天上午他给法军士兵们出了头,说不定他根本没法把这些家伙拉出敦刻尔克。
说来讽刺,由于英国佬丢掉的武器太多,德内尔所带领的“第48团1营”居然一下子获得了堪称豪华的武器装备,而且全是法兰西支援给英军的法制武器。光反坦克炮就有四门25mm反坦克炮,要不是缺乏运输工具(他们只能找到马匹),47毫米火炮甚至也能拉上前线。
这还不算被英国人丢了一地的布伦轻机枪。
“就算你们要回英国,为什么不把这些武器留给法国军队?(英语)”德内尔大声质问着正在协调陆军登船的威廉·坦南特上校。坦南特根本不做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指挥部下在海滩上建立一些新的临时码头:“把没油的汽车推进水里,上面铺上木板,让那些游艇开到那里,没有武器的伤员从那里——(英语)”
他的任务还没布置完,东方的天边便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从那个方向来的只可能是德国的轰炸机。
德内尔急忙举起望远镜,发现来的不是往常那些已经给盟军士兵炸出心理阴影的斯图卡,而是更为肥硕的一种双发轰炸机,好像是亨克尔111型。
“德机轰炸!疏散!找掩护!”
德内尔高声对部下下达了命令,见那些身着大衣的皇家海军军官还在发呆,他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敌空袭,找掩护!(英语)”
这一嗓子总算让海岸上的皇家海军的军官们反应过来,看着他们茫然无措的样子,德内尔便知道这群人估计是不知道掩体在什么地方。于是他摒弃前嫌,用英语引导这一群军官跑进他们在沙子上挖掘出的战壕。
在炸弹落地之前,一群身着深青色大衣的皇家海军军官总算被塞到了卡其色的法军士兵当中。
令德内尔尴尬的是,当炸弹落地的时候,他带来的这群法国士兵的镇定程度还不如这几个皇家海军的军官。那些个英国军官固然下意识地作出了躲闪畏缩的动作,但没有一个被吓得哇哇大叫,更遑论情绪崩溃了。
看着某些在战壕里抱着步枪嚎啕大哭的法国士兵,德内尔真是哭笑不得。
等留下一地鸡毛的德国轰炸机离去之后,那几个英国军官纷纷向德内尔道谢,参谋长坦南特也不例外。
“为什么不将装备留给法国军队?(英语)”德内尔再次抛出同一个问题。
“不是所有法军都是被雄狮领导的。”坦南特回答道,“更何况,雄狮固然可以领导绵羊,但怎么可能领导得了烂泥?把武器费时费力地留给他们,然后他们再交给德国人?真正的法国军人一定会想办法来这里拿到武器。(英语)”
坦南特的形容很合适,也很刺耳,德内尔看了看整条战壕里失魂落魄的法军士兵——真的像是一坨坨烂泥,仿佛只有靠铲子才能将其从壕沟里掘出来。德内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法国士兵:身体依然强健,精神却完全垮了。
上次大战中法兰西军人身上标志性的坚韧、顽强和倔强在他们身上丝毫不见踪影,斗志更是根本不存在。
德内尔咬咬牙,什么也没说便从战壕里站起来,带着满身的沙子,号召忧虑崩溃的士兵们起身战斗,将他们一个个从战壕里拽起来,不过收效甚微。
德内尔从来不愿强迫士兵去做什么,在1917年不愿意,今天也一样。在遇到第三个痛哭流涕不愿起身的士兵之后,他也就不再费劲了。
“一个勇士胜过一百懦夫!”他宣告士兵们的声音从掩体一直传到海边,整个“营”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愿意来战斗的就留在这里吧,还愿意打下去的,跟我去拿武器!”
他的副手玛丽少校毫不犹豫地起身跟随,那些“戴泽南战斗群”的士兵也各个争先,生怕落后丢人现眼。在他们的带头下,还是有一些血气未泯的军人拿起步枪跟了上去,接着是一些“怕死但更怕丢人”的士兵,林林总总也跟上去一百多人。
看到此景,坦南特不由得感慨道:“假以时日,戴泽南又能锻炼出一支强军,可惜这支部队的士气太低,德国人来的又太快!(英语)”
“您好像很熟悉他?(英语)”
“经历过上次大战的人,不会对让·德内尔·戴泽南这个名字感到陌生。”说完,坦南特上校起身迈步向海岸走去,“继续行动,大麻烦还在前头等着呢!(英语)”
…………
最终和德内尔一道踏上南向的人手只有133人,德内尔将他们编成三个步兵排、一个反坦克排和一个后勤班,由一个中尉、一个少尉、一个军士长和两个军士指挥。
两个军士都坦陈自己主要负责后勤管理,并不太懂指挥作战的事情。于是德内尔选了资历更老的拉德利军士指挥第二排,并告诉他这只是临时的安排,如果48团1营残兵当中还有足够的军官,就再择人取代他的职务。
残兵中还有多余军官的情况还挺常见,自1916年贝当元帅(当时是上将)改革法军开始,军官带头冲锋便不再被提倡。德内尔只是喜欢靠前指挥,都被矫枉过正的元帅批评过好几次——虽然有些时候他的位置的确太靠前,以至于他本人都被卷入了白刃战。
也就是说,那边通常会有那么一些个建制打光、无兵可用的光杆司令。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把营指搁在你的排。”德内尔勉励着那个“不太懂指挥”的军士拉德利,“你看我专科是炮兵,入伍第一仗就负责指挥一个步兵排,这种事学起来快极了,一两天就能上手。”
“希望如此,中校。”拉德利看上去总算自信了一点。
“如果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去和关键岗位上的士兵谈话,去了解反坦克手榴弹、地雷、榴弹发射器、机枪的作用。”
“我这就去,中校。”
其他两个步兵排指挥官中,中尉带领一排,现在正前出侦察,他是个老手,又不乏勇气,德内尔对他很放心。比斯特军士长的三排负责断后,他之前就负责协助连长管理整个连队,指挥一个排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反坦克炮排的三门反坦克炮,德内尔交给了出身装甲兵的艾维尔斯少尉,他对炮兵阵地的布置虽然比较生疏(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不过对德国各型坦克的弱点倒是了如指掌。由于潘哈德装甲车的主炮正是25mm反坦克炮,所以他对这些炮的性能也很熟悉。
反坦克炮排现在正驾着六匹马(三辆牵引火炮,三辆拉弹药箱)走在全队的最后,德内尔在路旁等了一会,等艾维尔斯牵着马走到他身边,他便与之同行,了解情况。
“你个少尉怎么还自己牵马呢?”
“我作为胸甲骑兵团的少尉,还没怎么摸过马。”艾维尔斯倒把驮马当成个稀罕物件,频繁地伸手为那匹牲口梳理鬃毛。马既不是狗也不是猫,即使艾维尔斯对它“宠”得不行,它也毫无反应,只是闷头哼哧哼哧地拉货。
“感觉怎么样?”
“我上炮手的位置试了试,反坦克炮空间确实富余,它装填和瞄准速度都比在炮塔里的时候快得多,我现在心里有数了。”
“到那边有时间的话,不妨从一个装甲兵军官的角度,寻找最适合的炮位,要尽量兼顾射界、隐蔽和掩护,如果没有坚固的掩体,那就像开装甲车一样,要不断转换位置以保障生存性。大部分情况下,当敌人知道我们有一辆反坦克炮的时候,这玩意就算起到作用了。”
“存在舰队是吗?”
德内尔考虑了一下这个海军名词,接着给出了肯定的意见,“没错,可以这么说。”
见艾维尔斯理解力还不错,他就继续嘱咐:“注意反坦克炮和装甲车的最大区别,就是对榴弹的防护能力。穿甲弹对装甲车来说无比致命,但打反坦克炮也就听个响。与之相反的是,你指挥装甲车时满不在乎的迫击炮、轻型榴弹炮甚至破片手榴弹之类的武器,对反坦克炮都是重大的威胁。所以在战斗中即使不是打一枪换个地方,也要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除非有坚固掩体。”
“明白了,少校,哦不,中校,很抱歉。”
艾维尔斯尴尬地笑笑,德内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我还挺喜欢少校这个称呼。”
这个介绍真是牵强,艾维尔斯只当是德内尔安慰自己的蹩脚借口了,于是他就换了个话题:“您没带迫击炮吗?”
“带了炮,没特别安排炮组,准备到博莱泽勒看看有没有活着的炮兵,没有的话就随便找人打吧,那时候找谁都一样了。”
说完这话,德内尔便去了别的部队了解情况。他年轻的时候很健谈,总喜欢跟天南地北的士兵聊天,如今虽然没了那种享受交谈的心情,但作为和士兵增进了解,从而增进战斗力的法子,他也运用得驾轻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