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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攸这面从学政衙门出来,便是上马领着川儿往家回。

说来西海的事让他心里不大舒服,非但是他,只怕宫里那位心里更是焦躁难耐。

这些年的天灾人祸不断,可越是如此,越是代表着朝廷要用钱。

钱从哪来,最快莫过于抄家。

国库有多少存粮积银,王攸并不清楚。可天子的耐心还剩多少,王攸还是有点把握的,还有就是探春......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遥遥看着天边的夕阳,王攸好像看见了一艘大船,船头甲板上伫立着一个身着红妆的女子,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挥了挥手,像是告别,又似是诀别。

她手掌一松,那块拭泪的帕子随风荡了过来,王攸伸手一招,却是扑在了空处。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川儿感受到王攸心情沉重,忙关切问道,然后又小声嘀咕道:“今儿是九九重阳,不是清明啊。”

“没什么。”王攸阴沉着脸,挥鞭策马。

赶到家中,只见看大门的几个小厮聚在门洞里打雀儿牌,王攸蹬了下马石下来,把缰绳撂给了身后的川儿踱了上去,站在圈子外,阴森森地一声不吭。

川儿一路上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也知道这位爷最是看不惯这些,于是跺脚大声喝道:“你们都是死狗啊,没瞧见主子回来?光天白日的,大门就这么敞着,就这么赤裸裸的斗起牌来,咱们府上几时有的这规矩?”

几个家人乍听这一声,猝不及防的抬头一瞧,王攸不知何时就在眼前,顿时吓得木了身子,焦黄着脸拿着纸牌慌得没做手脚处。

好容易回过神来,把牌扔进火盆里一齐跪了。司阍的执事一边磕头一边乞饶道:“主子,这一时得了空,就忘了规矩,我们再不敢了!”

“再不敢了?”王攸冷哼了一声,“你们已经敢了,还要‘再’?——三儿呢?叫他来!”二门上守望的小厮们见大门处的情状,那一个个磕头如捣蒜,回不出王攸的话,忙飞跑过来跪了道:“三爷他......”

“混账东西,什么时候府上又多了个三爷?”川儿走上前,一个巴掌掴了上去,打的回话的小厮把话混着血咽回了肚子里,又听得川儿叱道:“不长眼的狗东西,当着主子的面,去把你那个什么三爷叫来,让我和主子都开开眼。”

回话的小厮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接着刚才的话回道:“今儿午时三刻,用过午膳石管家便出了府,说是去码头接个人。”

川儿小心翼翼的暗中瞥了一眼王攸,后者眉头轻轻抖了一下,也不管众人长短,甩手便进了月洞门,朝着自个儿的外书房青云轩赶去。

川儿恨恨瞪了一眼回错话的小厮,又对着众人冷哼一声,便忙跟了上去。

王攸步履匆匆,穿过抄手游廊,透过玻璃窗早见一道身影已站在书房内等候。他站住了脚,仔细打量一眼那人,向前跨了一步,嗫嚅了一下欲言又止,矜持地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魏先生,久违了!比起那几年,您瞧着风采不减当年呐。”

“给大爷请安!”魏畑拱了拱手,他同样在仔细打量着王攸,当初的翩翩少年现如今也变成了青年,较之三年前,少了些锐气,多了些稳重和愁绪。

是的,愁绪。

魏畑笑道:“这屋里有些闷,不如我陪大爷走走如何?”

王攸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至于跟来的川儿,也是识相的自动离得远远的。

步至一竹景处时,魏畑开口道:“大爷今儿瞧着面色不大好,不过我可是听石三说府上喜添新丁,按理说您不该如此才是。”

王攸探手折下一枝竹条,再一次望着天边的晚霞,沉重地说道:“魏先生也曾是读书人,岂不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担心的并非家事。”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魏畑只觉得这一联真乃绝妙好辞,工整对仗如此,也只有王攸这样的探花之才才能写的出,“如此说来,大爷担心的是国事了?”

“嗯。先生八月二十信中所言,我具已知晓。”王攸点头道是,“江南秋闱考场舞弊一案,怕是早已呈上天子案头,而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魏畑一愣,然后格格一笑,款款说道:“大爷身在洛阳,那江南的事八竿子也打不着您的头上,何必为此担忧呢?”

“此次江南秋闱主考官是何人?”

“江南甄家......”魏畑一开口,便知其中缘故,又见王攸指着手里的竹条说道:“你看这竹子,无论怎么折,除非是一把火烧成灰烬,它始终还是竹,而不是别的东西。”一面说,一面笔画起竹条上头的枝桠,“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还有一事,先生怕是不知。我也是刚刚知晓,那便是西海,朝廷全军覆没,南安王爷作为主帅,还被人捉了去。”

“啊?”魏畑震惊不已,但很快便稳定住心神,问道:“大爷是怕京城有变?”

王攸踅身看向魏畑,凝重的点了点头,“魏先生,我想安排你入京,替我到老爷跟前提醒一声。当然,我也会修书一封,你一并带去便是。”

“大爷为何不亲自回京陈述利害,如此老爷还能听进去些?”魏畑心中升起一抹亮光。

王攸摇了摇头,解释道:“当初我可是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出来的,若是再回去,怕是想出都出不来了。而且有些事就算我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最后一句话,王攸说的有些失意和落寞。

又过了一阵儿,王攸吩咐道:“九月十四,你随贾家政老爷一并回京。”

“是!”

“还有......”王攸忆起那年那事,挥了挥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魏畑告辞退下,途径川儿身边时,悄声问道:“大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川儿将魏畑拉至一旁,当即长叹道:“今儿从学政衙门出来,脸色就难看的紧,这不刚回到府上,当场抓到几个小厮大白天的赌牌,刚巧又听得你过来,这才作罢。说来主子还作了一首诗,什么‘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先生,今日是九九重阳节,这关清明什么事?再说清明又是个......唉。”

魏畑将诗句重复了数遍,仍是不得其解。不过他倒是心生一计,于是当场将计划说与川儿,川儿听罢,拊掌笑道:“还是先生有办法,嘿嘿。若是成了,我便亲自做东,请你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