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碎骨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蝶身后,直取她的要穴与命门。谢轻云和夜月灿几乎同时出手,将碎骨钉尽数击落,一前一后护着小蝶和孩子。莫待的笛子轻轻一拨,吴忧就到了他身边。
夜月灿喝道:“何方鼠辈?竟偷袭一个小姑娘!知不知耻?”
四个戴着面罩,身形健壮的男子从四个不同的方位现身,站的都是进退自如的好位置。为首的男子指着吴忧道:“偷不该偷的东西,找死!”
谢轻云离小蝶最近,他抓过锦囊,上下抛着玩:“有人说,偷就要偷值钱的东西。我深以为是。从现在起,这锦囊归我了。”
“谢青梧没告诉你,魔界的人不能插手人间的事?”
“说了,他天天念叨。不过我爹还说,万事随心。”
“你可以随心,但切勿多管闲事。当心引祸上身!”
“我哪儿敢!我二哥叮嘱过我,绝不能在外面惹是生非。所以嘛,这烫手的山芋当然不能再留着了。”谢轻云反手将锦囊扔给莫待,笑道,“你不是想要么?送你了。”他摊开手,对那男子笑道,“你看,锦囊不在我这里,你可别问我要。”
夜月灿啧啧暗叹:够贼的!转手就将祸事嫁与他人。
锦囊上绣着一只乌黑油亮,一只眼圆睁,一只眼紧闭,还有一只眼只剩黑洞,透着一股子诡异,展翅欲飞的三眼乌鸦。三眼鸦囊?千机阁?是秋渐离的人。不对。千机阁贩卖消息,这三眼鸦囊是他们的没错,可这些人却不是千机阁的。莫待捏了捏锦囊,皱眉道:“这世风可真是江河日下。秋渐离这样的人也做起了杀人的买卖,当真叫人失望之极!”他完全是痛心疾首,为秋渐离惋惜的表情,很难让人不去猜想他和秋渐离的关系,以及这件事和秋渐离的关系。
“我们阁主的名讳岂容你直呼!把锦囊交出来!”为首的男子喝道。
“叫他名字,是给他面子。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把锦囊还你。不过,你得保证,以后不找这孩子的麻烦。否则,我不会给秋渐离好脸。”
“你和阁主是什么关系?”
“想知道我俩的关系就回去问他,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有他对家父的承诺。若他忘记了,会有人帮他记起来的。”
“不劳费心,我自然是要问的。”
“这三眼乌鸦不如从前好看了,我还是喜欢第三只眼里是一团燃烧的火。还给你。”
蒙面人揣好锦囊,也不言语,迅速退去。等他们的脚步都消失在远方,莫待才缓缓吐了口气:“连唬带骗的,到底是走了。”
夜月灿惊道:“连唬带骗?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不然呢?你当真以为我爹救过秋渐离?我不过是看双方实力悬殊,信口胡诌,吓唬他们的。”
“实力悬殊?怎么就实力悬殊了?”夜月灿很不服气。
“就凭他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你我面前。”
“这只能说明他们轻功好,硬功夫未必。”
莫待抿了抿嘴,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谢轻云清清嗓子道:“这些人不仅轻功和内力好,头脑也是一等一的。看见他们的站位了么?进可攻,退可守,攻防自如,难觅破绽。他们中有人善用暗器,双方一旦动手,我们有这么多人需要保护,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疏漏。这种情形下让对方不战而退,才是上策。”
吴忧绷着脸,将透骨钉一一拾起,用布包好。
夜月灿不解,问道:“你又不会暗器,要这玩意干嘛?”
小蝶拔出一颗嵌进土里的透骨钉道:“这个可以卖钱。”
莫待摸出钱袋,也不看,直接给了小蝶:“你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收拾东西跟我走,我想办法安顿你们。”
“为何要走?他们不是答应了不找我们麻烦么?”小蝶问道。
“没那么简单。带头的聪明,他知道锦囊没打开过,于他无损,他没必要跟我们起冲突增添伤损,因此他才顺着我的话脱身。可万一事后他们又起了疑心,难保不会再来生事。毕竟,那是顶要紧的东西。”
吴忧闷头收拾窝棚,死活不吱声。
谢轻云笑问:“请问你要如何安置他们?你是有钱有宅子还是有权有势?”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不过,我有你。有你,就够了。”莫待冲谢轻云浅浅一笑,轻声道,“不是么?”这一笑冲淡了他身上那股令人生畏的疏离与冷淡,让他有了一种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阳光和明媚。
谢轻云的心狂跳:天!这人莫不是个妖孽?明明长得不多好看,笑容却如此温熙,令人无法抗拒!他又想起了多年前在暮云岭遇见的那个孩子,笑起来也是这样明媚动人。可惜……他忍住心伤,笑道:“承蒙莫公子抬爱,轻云又岂敢推诿?我浪迹人间多年,多少也有点可利用的关系。我会妥善安排,莫公子无需操心。”
莫待颔首:“如此,甚好。”
夜月灿问:“话说,你都没看过锦囊里的东西,怎么知道它要紧?”
谢轻云道:“千机阁卖出去的消息,可有泛泛之说?更何况,锦囊上绣着一只三眼乌鸦,那是装机密信函的专用袋,人称三眼鸦囊,开启之后谁也没本事复原。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吴忧应该也听说过,所以他才将东xZ了起来。”
“这么多孩子,你准备如何安置?”
谢轻云还没回答,吴忧已闷声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他对三人鞠了一躬,又说,“生死有命,活一天赚一天。不敢劳烦各位贵人为我们这些贱民操心。请回!”他言语中透出的讽刺与冷漠,让夜月灿有些不舒服。
小蝶安抚完孩子,挑选出品相极佳的茉莉花,扎成小小的花环,送到三人面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三位公子安康顺遂,永世安好!”她望着莫待,眼里饱含笑意。比起谢轻云与夜月灿,她更喜欢话少冷面的莫待。她总觉得他和吴忧很像,至于哪里像,她也说不清楚。
夜月一族生来就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为伴,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美丽的赠与。他将花环挂于剑柄,甚是欢喜。谢轻云的母亲是个爱花如命的人。耳濡目染的,谢轻云也有了些喜爱花草的习气。他把花环套在酒壶上,笑言要把茉莉的香气溶于酒中,这样酒就会更加芬芳香醇。
莫待身无长物,只有一根连飘穗都没有的长笛,实在无处可安放,只得把花环系在腰间。“小蝶,你现在就带着孩子们跟我们走。此举关乎性命,不可大意。”
小蝶看着吴忧,摇头:“他不走,我也不走。我们说好的,生死不分离。”
“他也得走。性命攸关的事,岂能由他的性子。”
“他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想勉强他。”小蝶原本含笑的脸上浮现出凄楚之色。“世道艰难,家人为了活命,将我们抛弃。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却连个去处都没有。如果不是吴忧每天千辛万苦地讨生活,我和弟弟妹妹们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不是被人煮着吃了就是喂了野狗。吴忧经历的比我们多,也比我们更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道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所以他才抵触你们。”她擦去滑落的泪水,又露出了笑容。“我看得出来,你们是好人,你们是真心想帮我们。可是,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做。因为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天与地。他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哪怕因此丢了性命,我也无怨无尤!”
吴忧扭头看向别处,瘦瘦的身体像一根顶门棍。
谢轻云喝了口酒:“世道黑暗,好在人间有情!”
夜月灿叹道:“只可惜,这份情也不过是萤烛之光,驱散不了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也难怪总有那么多人拼死拼活的要来摘星!若能跻身仙门修习,一朝飞升,得道成仙,从此脱离这人间苦海,逍遥自在。”
小蝶小声道:“公子可否告知你投宿的客栈?若我能劝动吴忧,我们便自行前去寻你,不劳你再跑一趟。”
“我尚未投宿。”莫待转头问道,“谢三公子,你住哪里?”
“你是尚未投宿,还是没钱投宿?”谢轻云乐了。“我住凤来客栈。客栈老板顾长风是我的朋友,为人侠义。万一我不在,你就直接找他,他会善待你们。”
“多谢公子,我记下了。”小蝶见天色向晚,催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请回吧!入夜后,这里就是蛇鼠虫蚁和无良者的天下,恐怕会污了公子视听。”
莫待没再说话,顺着小巷往回走。谢轻云拎着酒壶紧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喝上两口。夜月灿边走边看,边看边问,边问边感叹,感叹不过只隔了几条巷道几堵高墙,墙这边残破似废墟,墙那边景色美如画,人与人的待遇就更是云泥之别,分明生活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间。
回到主街上,扑入眼帘的是醉金枝的金字招牌和进出都穿戴奢华的人。谢轻云指着一棵老杏树对莫待说:“凤来客栈在那边。你跟我走?我管吃住。”
夜月灿叫道:“那我呢?咱们也算是朋友了,难不成还要撇下我?”
“有金叶子傍身的人不需要我操心。就此别过。明日摘星大会见。”
“既然大家都是为摘星而来,何不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说话的这点功夫,莫待已朝凤来客栈的方向去了。进了客栈,恰好碰见顾长风在柜台吩咐事情。谢轻云替双方作了引见,闲话几句后就张罗着吃饭喝酒,还拉着顾长风作陪。饭菜还没上桌,顾长风便被管事叫走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茶前饭后的闲谈中,谢轻云说了些顾长风的事,不吝赞美之词夸他是个做生意的奇才,茶楼,粮店,客栈,钱庄,绸缎铺……什么赚钱做什么,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但明面上,别人只知道他是凤来客栈的老板。眼下,他已将客栈开遍了昭阳国和魔界,且常年生意火爆。他擅长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精准定位每一家客栈的消费群体,用高水平的服务、别具一格的环境和地道的美味留住新老顾客。曾有皇室宗亲来凤梧城游玩,被安排在凤来客栈小住几日。临走时,那位皇亲对随行人员说:凤来客栈虽多,可每一家都与众不同,而且每一家都值得再次入住。从此,凤来客栈名声大噪,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高级客栈。
“他开镖局么?”莫待喝着汤,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他从不沾镖局的生意,倒是他朋友有开镖局的。”
只一顿饭的时间,谢轻云和夜月灿就已混熟,彼此都以名字相称。两人喝酒聊天,越聊越来劲,聊得酒劲都上头了,才迷迷瞪瞪睡了。莫待用夜月灿的钱结了账,并不急于休息,依着店伙计的指点在客栈闲逛。
摘星在即,凤梧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凤来客栈就更不必说了,每天都宾客盈门,忙得不可开交。在顾长风经营的客栈中,这家客栈是最早开张的,也是最为有名的。它依着凤梧城山明水秀的特点,以梅花为样,装饰得简雅素洁,清新秀美,给人以潇洒出尘之感,令许多客人乐而忘返。
逛完了两处花园,莫待顺着幽静的石子路继续向前。穿过绿树掩映的长廊,走过鲜花环绕的凉亭,就到了相当僻静的逸梅园。
虬枝横斜,枝叶浓绿的梅树下,顾长风孤身而立,玉笛横呈,正吹奏着相思阙。笛声幽咽,带着他的思念飘向他无法到达的远方,飘到他日思夜念的人身旁。
莫待知道走错了地方,原地站定,不愿惊扰。
曲毕,顾长风对月长叹,神思悲切。
莫待转身离开,脚下没有半点声息。
一股淡雅的茉莉花香飘至鼻端。顾长风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月光下,重重的花枝和叠叠的树影倾诉着彼此的思慕与渴盼,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