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笛声响·终】
子弹,子弹。
从最开始的诞生,不,应该说,在诞生之前,从子弹这个事物的概念被提出来的时候,它的目的就是用于伤害,用子弹穿过生物的躯壳,用最为纯粹的暴力摧毁生物的肉体,折断生物的骨骼,子弹,简单的一个词汇,里面包裹住的是从诞生开始到如今无法被计数的生命。
子弹是用来杀戮的。
但杀的是什么‘东西’,取决于扣动扳机的人,将枪口对准谁将子弹朝着谁击发,这一切的动作都会将这些指向‘结果’。
“在大脑之中构思一个故事……真累。”
嘴里叼着一根烟的马蒂斯在雾中行走着,而随着他的步伐,些许马蹄的声音也在他的脚下响起,他手中的提灯在雾中蔓延出光的线条,他手中的双管猎枪已经上好了膛,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份故事已经到达了尾声。
故事总会有一个结束,而在脑海之中编织出来的故事自然也会有一个结果,如果是在过去,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在他还充斥着想象力的时候,马蒂斯应该还能够继续书写这一部分的内容,只是现在,他的大脑已经想不出新的内容了,很多他曾经信手拈来的走向此时都是如此难以续写。
算了,反正已经足够了。
“嘿,异端。”因为叼着烟,马蒂斯的话略微有点含糊不清,“你知道吗?编故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想一个新的灵感,一个新的叙事……我这些年读了不少书,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能够想到怎么把我编织出来的故事串联起来。”
所以。
“不过我还是有一个习惯。”
它在地面上蠕动,它站起身,它的身躯已经高过了那些建筑物,它的身躯是如此庞大,那些枯萎的根茎,那些枝叶,那些血与肉,这些东西搭建起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物质,一团物质?一堆物质,它如一栋高楼,它如一座山峦。
但它又是如此渺小。
“在一段故事的最后一个部分,我还是希望以我自己的语言来描述……异端。”
木与特洛伊已经回到了他的脚下,在那一片水洼的倒映之中,被木与特洛伊承载着的两个人被送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安全的室内,马蒂斯的脚步和马蹄声一同响起,他端着双管猎枪,瞄准了那朝着‘上空’移动怪物。
嘿!老先生!
眯起眼睛,那目光穿过了猎枪上的豁口,穿过那一道线,落在了那一个怪物的身上。
异端。
异端的‘源’,就在它的躯壳之中,提灯已经将那一抹光的线条引向了那一个异端,故事已经到了尾声,杀死了乌伦比尔之中的那些船员,杀死了弗兰里河的花,直到现在,这最后一个漏网之鱼……这最后一个‘信徒’,这一个承载了一段的躯壳。
缓慢的子弹在空中游荡,就在这个瞬间,一切又变得缓慢起来。
“……真吓人。”
知更鸟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色,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缓慢下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思维超过了他身体的速度,事实上,他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能够看见,他看见马蒂斯正在以一种他无法跟上的速度在活动。
一切事物都在马蒂斯的动作下变得缓慢。
知更鸟能够看见马蒂斯手中的枪,能够看见那子弹的轨迹,然而这一切都是极快的,在知更鸟那斑驳的视野之中,那子弹是如此清晰。
声音在告诉他一切。
子弹在转动的时候已经在撕扯着声音,因此,从手杖之中传递回来的声音里面,有一部分的空缺,那是被撕裂的部分,那些被撕裂掉的声音无法回到手杖里面,这是常态吗?当然不是,那缓慢而迅速的子弹撕裂了声音,也只有这样子的子弹能够撕裂声音,声音无法捕捉到这样子的子弹的轨迹,在流回到知更鸟耳中的景色里,那些属于子弹的部分是一块接一块的圆形空缺。
……真吓人。
这是感叹,明明对于自己来说毫无胜算的怪物,在马蒂斯的眼前却是如此普通,那几枚子弹将怪物的动作延缓到了一个境界,包括知更鸟自己,整一个区域似乎都因为这几枚子弹变得缓慢,直到那些子弹穿过了怪物的躯壳,时间在那一瞬间回到正轨。
那一匹粗糙的马在水中奔驰着,它托起马蒂斯的脚步,让马蒂斯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够脱离重力和速度的束缚,他高高跃起,踩在那凝滞在空中的子弹上,那一枚子弹转动的速度和前行的速度过于缓慢,对于马蒂斯来说,这就是一个极为合适的落脚点。
那是在子弹上的舞步。
“在很多年前,我躲在枪林弹雨之中,我蜷缩在空缺之中。”
——我躲避着那些子弹,老先生说,我畏惧那些子弹,那个时候,子弹能够轻而易举地夺去我的生命,能够将我钉在死亡的墓碑上,我亲眼见证一个又一个人的倒下,我见证与我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死在我的面前,人们将自己最大的智慧,都用在了思考如何杀死自己的同类之上。
“所以我才知晓所谓‘和平’的珍贵。”
踩在子弹之上,从子弹跳到另一枚子弹上,随着马蒂斯的每一次‘走动’,都意味着新的一枚子弹,从他的双管猎枪之中射出,而自始至终,时间只是过去了极短的瞬间,在两点锈渍的影响下,即便是子弹的速度,也会被凝滞成几乎静止的模样。
马蒂斯踩在那一个怪物之上,他手中的提灯流出来的光泽,就这么温和地落在了那一个怪物身上。
——嘿!异端!老先生说。
“嘿!异端!”马蒂斯说。
木与特洛伊在那水中倒映着,马嘶的声音很快就被埋没在了这些尖锐的声音之中。
“玛伊雅弥。”马蒂斯说,“你是一个异端,站在‘人’这一边的是正确的,而站在人类的对应面,那就是‘错误’的,这是常理,这是在人类社会之中每一个存在都应该了解到的规则。”
异端都应该杀死。
死去的异端才是安全的。
扣动扳机。
子弹和子弹相互碰撞,子弹和子弹的轨迹相互纠缠,子弹和子弹交织起来,最后,破碎的锈迹凌乱散落在空中,一切的速度都被扭曲,那一个怪物身上也是如此,那怪物身上每一个部分的速度都出现了偏差,而正是这一种偏差,让怪物的躯壳开始撕裂。
这是因为速度出现的血。
马蒂斯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袋子里面的子弹用了一部分,但也只是一部分,相比起子弹的数量,同时让数个‘天使的馈赠’被使用,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了提醒,提醒他,注意这些污染,注意这些天使的馈赠的污染。
快了,马蒂斯告诉自己。
差不多了。
提灯蔓延出来的光化作火焰,那是足以烧却一切的火焰,那怪物似乎想要挣脱子弹的束缚,然而,每一枚子弹都如同一根钉子,通过速度的扭曲把怪物牢牢钉在原地,只有那火焰从天空中落下,从雾中落下,那是红色的雨,那是带着神圣的、不可亵渎的色彩。
肉烛的色彩。
直到那一点火焰落在怪物的身上。
——祂是如此崇高,祂是如此伟大,祂爱着祂的信徒,祂将自己的恩泽洒落人间,祂给予每一位信仰祂的人一盏提灯,那提灯的光芒如火焰一般温暖,如火焰一般灼热,祂温和而慈祥的面孔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之后,祂就这么窥探着世间,直到夜幕降临。
一枚子弹从空中落下,卡在了地面的缝隙之中,马蒂斯也从空中落下,他精准无误地踩在这一枚子弹之上,直到这个时候,他口中的那一根烟也到了快要燃尽的时候,他将双管猎枪挂在背后,腾出手将这一根烟取下。
他缓缓呼出一口烟。
而在水面倒映出来的景色之中,那一匹粗糙的马也退回到了马蒂斯的脚下,然后消失不见,那怪物庞大的身躯,此时被火焰烧的明亮,那些火焰是如此清晰,甚至是在那些火焰的照射下,那雾气似乎也变得不再起眼。
——该回家了!老先生朗声道,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异端已经死去,天使的目光回到了我们的身上。
“该回家了。”马蒂斯说,他提着那一盏提灯,站在怪物扭动的身躯前,他的目光穿过了那丑陋而枯萎的外壳,看见了埋藏在那些血肉之后的人,德里斯·图伦,这曾经的巴斯蒂安号的船副,它已经失去了人的外壳、人的思维和人的理智,它已经被它信仰的‘天使’拖入到了边界的那一边。
但很显然,它并没有到达它所想要的那个天堂。
“不论在哪个年代,都有这种做着白日梦的傻子。”
马蒂斯松开手,那一节烟头落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