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静。
只有虞甜捏着杯子磕在桌面发出的碰撞声,她喘息有些急促,眼底的清明也逐渐褪去。
傅凛知抬起眼睫,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你醉了么?”虞甜第二次问。
她晃晃脑袋,潮湿的眼里跃动着破碎的光,朦朦胧胧,像起了雾的湖泊,澄净中带了点缠绵愁绪。
即便脑子不清醒了,可还记着自己的目的。
傅凛知摇摇头,平静开口:“你醉了。”
“胡说!”虞甜皱着眉,想也不想地反驳。
她竖起三根手指,神情严肃:“我才喝了两口,怎么可能醉!”
傅凛知:“……”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唇角蓦地一松,温和又纵容:“好,你没醉,是我醉了。”
“这还差不多。”
得到想要的答案,虞甜满意地点点头,她觉得脑袋出奇的沉,像支撑不住重量似的,只能趴在桌上,用双手托住下巴。
这样一来,她和傅凛知的距离拉的更近了,也更方便打量他。
她眼眸稍稍聚焦,定在傅凛知脸上,专心致志地瞧,灯下看美人,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的眸光炙热而大胆,不带丝毫遮掩,仔细描摹过他深邃的眉眼,如山峦起伏的鼻梁,淡薄微抿的唇,锋利的喉结……
再往下,被齐整的衣襟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了。
虞甜不禁有些遗憾。
她这双眼睛生的圆而大,睫毛细长浓密,眼尾略微上翘,眼底黑白分明,给人一种纯粹无辜之感。
这样盯着人看的时候,难免让被看的人有些招架不住。
傅凛知微微错开视线,嗓音沉静,听不出什么变化:“怎么了?”
虞甜还未说话,眸先弯了起来,她反应似乎比平日里略迟钝些,隔了十几秒,语气才慢吞吞地开口:
“突然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语调微微上扬,不似平日的温柔款款,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不太正经。
傅凛知长睫微颤,慢条斯理翘了翘唇,正思考着上一次夸他好看的人,坟头草有几丈高了,就听虞甜慢了半拍嘀咕:
“和狗皇帝还挺像。”
他神色微妙地一僵,缓缓抬眼看过去,眼底有深晦难明的光掠过,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慢腾腾的疑惑:“狗皇帝?”
她私底下就是这样叫他?
脑子混沌的虞甜没发觉危险的逼近,她的感官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纱给封印,思考变得迟钝,只凭着直觉行事,重重地点头,一字一顿强调:“狗皇帝。”
傅凛知眸光幽深瞧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这个称呼并不陌生,许多来刺杀他的人,都是这样说的,诸如什么——
“狗皇帝拿命来!”
“狗皇帝受死吧……”
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挺新奇。
毕竟,她平日里装的太乖了。
“为什么这么说?他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寻常聊天一样。
虞甜难得有倒苦水的冲动,压根儿忘了对面坐的就是她口中的“狗皇帝”本人。
她开口,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多了一丝沉痛:
“狗皇帝,不干人事。”
傅凛知:“……”
他神情微妙:“哦?”
只是一个字,却仿佛打开了虞甜的话匣子一般,她掰着手指头细数对方的罪行:“第一次见面就掐我脖子!”
傅凛知顺着她的话,很顺利地回想起来那副场景。
他上一秒还在战场厮杀,昏迷多日,醒来便觉察到有人靠近,第一反应就是扭断对方的脖子。
直到看到这么一张脸……
他没想到虞甜表面上看上去不在意,实则暗地里把这件事记了这么久。
眉眼掠过淡淡尴尬,他不着痕迹清了清嗓子,淡定附和:“那确实干的不是人事。”
“是吧,你也觉得吧?”有人附和,虞甜的倾诉欲瞬间达到顶峰,神色也义愤填膺起来,“那么一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他竟然下得去手!”
傅凛知:“……”
倒也不必如此自夸。
对上虞甜强烈期盼的眼神,沉默半秒,他出声:“你说得对。”
虞甜瞬间激动起来,下巴磕在桌上,她低呼一声,他抬手去扶,被虞甜不在意地推开,继续掰着手指数他的罪行:“还有还有,成日顶着一张冰山脸,吓唬谁呢!姑奶奶是被吓大的吗?”
傅凛知摸了摸脸若有所思:“你继续。”
虞甜:“动不动就威胁我!”
傅凛知:“嗯,还有呢?”
虞甜声音低下来:“欺负阿昭!”
傅凛知:“……我哪儿欺负他了?”
“就有!”她垂着眼睫,有一瞬间给人一种,她这会儿很难过的感觉。
虞甜确实很难过,她一想到傅明礼在爹不疼没有娘的岁月里遭受过的苦难和冷眼,她就觉得喘不上气。
她自己就是无父无母,太懂那种感受了,可她没有想到,她的儿子竟然也走上了和她一样的路。
傅凛知沉默一会儿,静静端详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你很在乎他,为什么?”
为什么?
虞甜眉眼间掠过苦涩和迷茫。
因为,那是她的孩子啊……
她张了张唇,却哑了声。
可她不敢肯定,阿昭是否想认她这个母亲。
在他眼里,她“死”了那么多年,缺失了他那么些年的成长岁月,如今却突然冒出来。
这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所以即便她知道了真相,却没有考虑过要告诉他,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傅凛知从她的沉默里看出了什么,面无表情勾了勾唇。
很好,好得很。
想起了阿昭是她儿子,却没想起他么?
是没想起,还是不在意?
他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有什么慢慢起伏,汹涌,最后归于沉寂。
“灌醉我什么目的?”他冷不丁开口。
他知道答案,就是想听从她嘴里说出来。
虞甜从思绪里抽身,眼神懵然,呆呆看了他一眼,她认真回想一番,语不惊人死不休:“色诱。”
意料之外,傅凛知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扯了扯唇:“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