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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暂时落定。

又一次的战事平息,下一轮的战火还在酝酿。

现在是休憩的时间。

姜青准确地从遍地的尸骸之中找到了那个替自己挡箭的人。

“你要去找他?”

五郎很是诧异。

他一度觉得姜青不像是这种接受不了牺牲的人,但想想这倒也未必。

他和姜青的接触也不算深,不过是时局之下,五郎选择了相信姜青。

这么来说,五郎不该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姜青。

索性他不再询问,干脆地带着姜青来到了交战的地方。

“还算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有了邪眼,我们也能够取得优势了。”五郎神色平静,“不过就和你说的一样,愚人众这一次支援的邪眼太多了。”

优势方才有资格找机会去查看一下某些战友的尸体。

弱势方······见不到了。

“他们大概真的打算一次把数据收集好,这样一来,反抗军对他们就失去了价值。”

“理所当然。”姜青点了点头,“人体实验在道德方面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愚人众的名声很糟糕了,但他们也不想更糟糕。”

所以珊瑚宫心海的试探,确实是戳到了对方的软肋。

完全可以预期的是,愚人众绝对不止是在反抗军身上尝试过邪眼的实验。

大家回过头一算,自然就可以把某些黑锅扔在愚人众头上。

“我在蒙德呆过一段时间,愚人众曾经在蒙德进行过两次募兵······这些人应该和我们的待遇差不多。”

姜青随口提到。

“哈啊,至冬人在蒙德募兵?西风骑士团没有任何的反应么?”

五郎一时有点理解不能。

但他并没有嘲讽的意思。

在珊瑚宫心海选择吃下这个闷亏之后,五郎对于大多数不能理解的事情已经能够接受了。

他还是不清楚背后的逻辑。

不过大概,这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背后,当事人也都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挣扎吧。

“不清楚他们背后的博弈。”姜青摇了摇头,“不过如果反抗军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蒙德那边很容易也会这么想的。”

“而放眼七国,这绝对不是愚人众一两次这么做了。”

五郎明白了个大概。

以前可能愚人众也做过这种混账事情。

但大家因为各种原因,至少是不能确定的。

不过反抗军的事情大规模暴露出去之后,这些人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过去愚人众的某些举动。

这对于愚人众来说,显然并非是好事情。

所以反抗军得死的干净一点。

从珊瑚宫心海要挟他们开始,反抗军就已经是愚人众的敌人了。

这也是珊瑚宫心海拿捏对方的真正条件。

她不是个自爆卡车,只能用自己的死来要挟敌人。

她手中掌握的,还有愚人众不愿意公之于众的黑暗面。

“这么说来珊瑚宫大人能成功,是因为这些人太贪婪了。”

五郎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立刻就断掉了邪眼的供应,反抗军怎么说,旁人也没有相信的价值。”

人家都把工厂开到了你家门口,你怎么会指望他们轻易放弃。

姜青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

珊瑚宫心海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派了别人去。

知道愚人众舍不得是一回事,邪眼工厂就跟开在了家门口没什么区别了,心海当然觉得敲诈事件大有可为。

但万一这群人不贪呢?

他们不贪,珊瑚宫心海亲自去,那可就回不来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姜青找到了尸体,话语平静,“你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能这么做,更不能让旁人这么说。”

名望是极具价值的东西。

愚人众目前的声望只是停留在骄横上面。

但只能说不好打交道,和臭名昭彰还是差了点的。

“找到了。”

姜青说道。

“你在缅怀他的死?”五郎问道。

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姜青一直在遮掩,从未暴露过。

“有一点。”

姜青点了点头。

按说这样已经足以确保九条裟罗不会提防他了,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九条裟罗,而每一次姜青都确保自己并没有进入这位的视线。

但最后还是被盯上了。

好在这种可能确实在预期之中。

珊瑚宫心海和姜青提出了两个不同但却相似的问题。

珊瑚宫心海觉得九条裟罗可能偶然一箭就射到了姜青。

一场战争之中,九条裟罗总归是能抽空点杀几个表现出色的反抗军兵士的。

万一她刚好盯上了姜青,那么他不能挡也不能躲。

以九条裟罗的弓失娴熟程度,加上雷元素力,只要是个普通人,就不存在能够躲开或者挡下这种可能性。

这不存在偶然脚滑躺在地上躲开了的可能性。

雷元素的箭失,基本上射出去的时候,就已经钉在了敌人的胸口。

五郎能够反应过来,回击或者躲开。

但普通人是没有这种反应能力的。

姜青躲开了或者挡下了,都意味着他不是个普通的反抗军将士,他应该是一个能够打出优势,带着兵士推进的将领。

可一个能够在正面战场上打出不错优势的敌人故意隐藏成普通兵士,以九条裟罗和那些亲卫队的敏锐,姜青立刻就会被警惕。

他的实力仍旧不算暴露,但已经失去了突袭的机会。

而姜青则是担心这个人跟得到了天启一样,硬是要悍跳你。

你怎么讲述你是一个良民,对方认死理,就是要先钉死你,不讲道理,没有逻辑。

以姜青的个人经验来说,人生往往都是这样不讲道理。

命运要作弄一个人的时候,她从不和任何人讲任何道理。

你以为按照可能性来说,很难发生的一件事情。

可它至关重要,能够影响到大局,命运就有可能让它发生,给你们找点乐子。

这是两种可能,但结果一样。

所以应对的方法也是一样的。

五郎安排了自己的一名亲卫,准备用生命去平息九条裟罗的怀疑。

这只是一种可能。

遗憾的是,它变成了现实。

庆幸的是,姜青有了防备。

防备的手段并不复杂,找个人替死。

九条裟罗不会有太多的怀疑。

因为五郎的亲卫军都是这样的。

他们未必能够反应过来九条裟罗的攻击,但这位天狗大将的特征明显,她一出现反抗军就是会有很多人盯死她。

预判是很难的。

但用身体挡在五郎和九条裟罗之间,这并不困难。

九条裟罗是弓箭的好手,但显然也不会什么弓斗术之类依靠手腕抖动射出无敌弧线瞬杀大将的手段。

有弧度的箭失倒也不是不行,可对一个普通人,也没必要用什么招数。

所以有人替死,她的怀疑程度就会大幅度削减。

更何况,因为邪眼的大量流入,反抗军这几次正面战争之中的勇士太多了。

姜青确实不扎眼。

和那些正面突进,在身体素质上明显达成了碾压趋势的勐士相比,姜青十分平凡。

“我劝说过珊瑚宫心海接受牺牲。”姜青叹了一口气,“可惜当时我还不懂这份责任。”

这些人的死其实都是因为一个纯粹的目的,那就是为了海祗岛的未来。

一个伟大的目标可以让无数人为它而生,更加容易让无数人为它而死。

这位负责挡住死命一击,挡住命运的偶然调侃的人,其实他连姜青是谁都不清楚。

但五郎这么下达了命令,珊瑚宫心海亲自出面,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就真的盯着九条裟罗,随时准备替命。

九条裟罗还不清楚。

如果她继续死缠着不放,这场并不在计划之中的战争瞬间就会变成决定性的作战。

五郎和珊瑚宫心海都不介意安排第二个人,但姜青介意。

仅仅是考虑到有个人要为他的生而死,姜青就察觉到了某种重压。

哦,倒也不至于此。

挡不住姜青也不会死,只是计划会暴露而已。

这是他之前从未接受过的东西——来自告死者的期盼。

“我劝说她接受邪眼,甚至是和愚人众合作······但我自己却无法接受一个人为了隐藏我的存在而死。”

姜青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剥夺过幕府武士的性命么?”五郎并不奇怪。

这是个好现象。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和姜青一样,会因为有人替他挡箭失就感觉到愧疚和责任感。

事实上,五郎已经在逐渐接受这个过程了。

如今他已经很难为那些亲卫的死而流泪了,对于弱势方而言,牺牲如此寻常,他早已接受。

而在幕府之中,这样的牺牲更加不被人重视。

幕府上层人的权力来源于姓氏,你出生的时候有了,那之后你也就掌握了权力。

就好像社奉行和神里家一样。

在没有动乱的时候,神里这个姓氏和社奉行是绑定在一起的。

这与能力无关,你没有这个姓氏,连触碰它的机会都没有。

神里家的动荡来源于散兵的操作,而九条家和柊家的动荡来源于荧。

而最后,仍旧是这三家保留了权力。

幕府的权贵并不会对亲卫的死有太多的感情,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权力并不来自于下方的簇拥,而是来源于天生和姓氏的赋予的时候,权贵和普通人就是两种生物了。

权贵的性命和普通人的性命并不等价,能够为了他们的生而死,这是亲卫们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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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其量,你可以在家族提供的补偿的基础上,做出自己的补偿。

仅此而已。

而姜青并不适应。

他还没有站在过高处,虽然知道牺牲,却从未有人真的为他如此牺牲。

仅仅为了一个可能,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荧的情况更加可贵。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比大多数人都有价值,但她仍旧拒绝某个人为她而牺牲。

“当然有。”姜青叹了一口气,“但我得说,相比较这个,杀人恐怕要简单地多。”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幕府的武士想要杀你,对你来说剥夺敌人的生命当然不值得你为此迷茫或者怅然若失。”

五郎深知姜青的病根。

这个人的道德局限了他的选择。

邪门了。

一个能够提出主动和愚人众交易这种非常规操作的人,居然是一个相对高道德的人。

“我们假定,现在反抗军赢了,我们继续前进。”

“倘若我要你杀死一个和你无关的普通稻妻人,你会选择接受这种命令么?”

普通的兵士没有资格思考。

不服从上官的军令,除了死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

但姜青不同。

他不但有选择的资格,甚至他就是给出选择的那个人。

“我恐怕很难从命。”姜青明白道理,遗憾的是他仍旧没办法轻易释怀,“即使杀死他对我有利益上的帮助,我也不希望对一个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人类下手。”

“很好,你只说了不希望。”五郎挑了挑眉,“就是说,如果必要时刻,你还是会选择杀死他。”

“是。”姜青点了点头,“如果必须杀了一个陌生人我才能活,想来我拒绝不了。”

他还没有真的面临这样的险境。

但姜青们心自问,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可能。

“这么说来你是个骄傲的人。”珊瑚宫心海做出了判断,“在你的人生之中,你很少向旁人轻易索取,反而更倾向于合作或者交易,从对方手中得到。”

她一直跟在两人的身后。

“索取和得到有什么不同吗?”

姜青反问道。

干脆利落的一箭。

这一箭贯穿了心脏,雷元素力直接夺走了他的生命。

死的很干脆,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你很清楚其中的不同之处。”

少女轻声说道。

“我得说一句,你不必对他的死有任何悲悯。”

“这是我和五郎下的决定,你只负责接受即可,更多的事情与你无关。”

姜青沉默不语。

“这话有些熟悉。”他恢复了平静,“五郎,你是不是和我说过这种话?”

“是啊。”五郎点了点头,“当时我希望替珊瑚宫大人做出决定,将推行邪眼的责任背负在我的身上。”

然后珊瑚宫心海自己发疯了,她和愚人众合作,从愚人众那里得到了相对充裕的物资和足够的邪眼。

她没有把责任分给外人。

“我怎么能放下该是我的东西。”

认真来说,姜青没有多少的悲悯。

他对反抗军的现状有足够的认知,深知牺牲对于反抗军的存在恐怕是一种常态。

而且对方也不是为了救他,纯粹是为了海祗岛的战略目的而做出的牺牲。

但如果这么说,就把自己撇得太干净了。

寻找尸骸之前,姜青已经找到了无数个理由。

然而最后,他还是只能叹一口气,将这些人的牺牲记下,然后等待能够回报对方的时候。

没必要。

无非是一笔总账。

只要把九条孝行给杀了,一切的债务都能够厘清。

“还是把被人挡刀,被人付出牺牲的债务留给我吧。”姜青轻声说道,“雷元素力贯穿心脏,直接毙命。”

按说在战争之中他亲手杀死过很多幕府武士了,一条命实在算不上什么。

不过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完全看个人的理解吧。

姜青倒也不是完全接受不了。

尸骸上的面色平静。

他察觉到了死亡的到来,然而死亡太快,他只来得及挡在两人之间,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后怕或者遗憾。

“刚好,我和九条孝行有一笔债务。”

姜青说道,“把他杀了,很多事情其实都解决了,不是吗?”

你看,事情很简单,不是吗。

九条孝行的死可以让很多人都满意。

比如姜青,比如珊瑚宫心海和五郎,比如这个身死的战士。

珊瑚宫心海微微点了点头,“如果你是这么理解的,这倒也很有道理了。”

“他的死,确实可以让这些人的牺牲变得卓有价值。”

“但你知道的,九条孝行的死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海祗岛想活下来。”

生存是第一要义,复仇不是。

如果生存无碍,复仇确实理所当然了。

但如果复仇和生存冲突,大概还是生存好一些。

对于单个人来说,复仇要高于生存。

而对于族群和国家而言,生存应该高于复仇。

九条孝行这个情况,其实就是海祗岛觉得自己生存无望,只想着拉着罪魁祸首一起完蛋。

“不冲突。”姜青话语轻松,“九条孝行的背后是鸣神,我们想要杀死九条孝行,首先要让神明对他失去关注。”

然后争取这些关注,获得神明的宽容雅量。

“如果神明站在海祗岛这边,我们自然能活,九条孝行也必死无疑了。”

珊瑚宫心海很难理解姜青的奇思妙想。

“但神明为什么要站在我们这边?”

姜青面色平静。

“为了永恒。”

永恒是鸣神执政的理念。

“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珊瑚宫小姐。”姜青抬起头,“永恒是鸣神的追求,而绝杀海祗岛是九条孝行的利益需求。”

“这件事情对永恒无碍,所以九条孝行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理事务。”

“可如果绝杀海祗岛与永恒有了冲突,我们可能会死,但九条孝行也有可能会死。”

神明的判断,才是决断生死的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