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形式正义和相对正义的事情,姜青没办法评价。
摩拉克斯奉行的是最为正统的能者上,庸者下。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一代人和二代人开拓,而三代人四代人守成,权力传承到了第五代人,他们就失去了对于权力的认知。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否正确,这件事情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并不具备决定性的答桉。
但权力和责任往往是相互的,这个道理还是可行的。
享受了巨大的权力,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可先祖开疆拓土留下来的基业,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他们便会认为自己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地。
他们天然掌握了财富和权力,但却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些东西是宗族交到他们手里的,他们获得这个是因为姓氏,随后才是能力。
有了这种认知,他们首先需要对家族负责,其次才是被权力所驾驭的万民。
到了这个程度,所谓的代天子而牧守万民。
不对天子负责,只对家族和宗室付出。
不对万民负责,名为万民,实为牲畜。
把人当成牲畜来驱使,一旦无法承担反噬,自然会没落衰亡。
璃月一直没有遇到这种问题,因为历代七星太聪明了。
三十年五十年之后,遍数七星八门,这边是你家的孩子,那便是我家的孩子。
这样的事情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哪怕真的是用能力来评判,这在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七星不能够让摩拉克斯的面子无光,所以他们会主动调节这个比例。
每一年需要录取的人选,有多少人应该是寒门士子,有多少人可以是世家显贵,他们算的一清二楚。
按时,按位置,给普通人留下足够的位置。
以确保在每一个时间段上看来,璃月上层有资格说话的人,永远都有普通人的位置。
其实这样未必公平了,因为肯定有很多贵族子弟因为“世家显贵的孩子太多了”这种理由而被淘汰。
但形式上来看,它很令人满意。
仙人和普通人看上去,都觉得璃月充满了希望。
在这里,青年可以上位而不必苦熬资历,老人如能保持才干,也不需要因为年龄的问题给年轻人让位置。
贵族可以上位,普通人也可以上位。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生机勃勃,希望盎然。
不管七星在背后怎么调控的,至少看上去很不错。
他们给摩拉克斯的面子工程做的很好,虽然摩拉克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们仍旧这么做了。
这是出于天然的畏惧和尊敬,所以他们愿意做这种好似无用功一样的工作。
但仙人不行。
仙人根本不值得畏惧,也不值得人们因此而让步。
一个庞大的武装力量集团,它登门的第一步就是退让,表示我们虽然让步了,但还在看着你们,你们要好好干。
当然只要你们是为了璃月,我们会为你们的统治保驾护航的。
畏惧?
姜青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产生那种名为畏惧的情绪。
为了璃月?
走到了七星八门这种位置,那个人不说自己是为了璃月?
就这样让步然后缩回山野,如果能够震慑人们的野心和欲望,那未免也太过于荒谬可笑了。
即使是如同明太祖一样的皇帝,起于微末,对天下人的小手段十分清楚,同时手上杀伐无数,堪称宰割天下的勐人。
天下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走上贪污勾结的达官显贵仍旧不计其数。
那还是开国之初,皇权最为辉煌的时刻,昂扬的屠刀都无法震慑人心。
你这边就说一句自己在看着,就能够威慑他们?
从第一步的退让开始,仙人就失去任何的威慑力了。
她们一步都不能退。
两千年的时间抹去了她们所有的贡献,对于璃月人而言,仙人其实是相当陌生的存在。
只有想要求仙之时,人们才能够想到她们的存在。
既没有享誉天下的名望,又没有实打实地征挞手段,同时又想要监察天下,让天下人遵纪守法,意图和上一代的神明的治时比肩,结果只是令人发笑而已。
·····
璃月最富盛名的七星是凝光。
这个人活着就像是一个传奇,一个白手起家,小时候沿着摇光滩行走的赤脚少女,成年之后踏上了璃月的最高处。
她合该是一个传奇。
伴随着凝光的奇迹有很多,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群玉阁。
未来的群玉阁牌决胜武器,眼下单纯的——空中楼阁。
这座庞然大物漂浮在璃月港的上空,俯瞰着璃月港。
姜青被带到了这里。
“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带着他的女人指尖转动着骰子,脸上的笑容慵懒。
“不算很久吧。”
姜青想了想,“对你来说,应该是很久了。”
夜兰的工作如此,她的日常多少有点危险,会有点恍若隔世的错觉不足为奇。
“凝光昨天很生气来着。”她笑眯眯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失态。”
“我真该庆幸自己不在场,更庆幸她是在第二天找上了我。”姜青真心诚意,“当然,如果你能不跟我分享这些,我会更加庆幸。”
“她帮了你欸。”夜兰的笑容狭促,“结果你就这样回报她的啊。”
“这个问题有点抽象···不过你可以这样理解,她帮我算是锦上添花,添上去的还是一朵甜甜花。”
“我觉得这点恩惠不足以让我停下。”姜青想了想,话语轻松:“恩惠也是有价值的。”
“在你行将饿死的时候,对方给了你一块大饼,来日你不可能只会还一块饼吧?”
夜兰附和着点了点头,“有道理,我听说你还是让优拉出面,所以她虽然给了你面子活,但你根本没去领受···这么说你想要的东西很多,你觉得没必要顾忌凝光的一点点恩惠。”
“对啊。”姜青坦然点头,“我会用别的方式回报这份人情的。”
“当时没拒绝,那就是承情了。”
“该做的回报还是要回报的。”
虽然无关紧要的人情,但接受了,就要记下。
“你还有未来啊?”夜兰眸子低垂,带着几分恐吓的味道。
“昨天她让我来不好说。”姜青摊手,“但今天来就不一样了。”
该怎么说呢,甘雨果然把他的话告诉了七星。
这位月海亭的半仙小姐说话算话。
她说她相信七星,如果姜青的话不足以超越这种信任,她会把这件事情当作挑拨。
于是她告诉了七星,昨日姜青的话。
现在姜青的处境有点微妙。
他偏向于仙人,背离七星的行为确实容易被人唾弃。
姜青无所谓,但他们也无所谓姜青的态度。
想要唾弃一个人,他有什么反应都不影响。
“请吧,伶牙俐齿的姜青先生。”夜兰微笑着目送姜青,“希望你的伶牙俐齿能够为你带来好的结果。”
“一定。”姜青说道,“一会儿请你喝酒?”
夜兰稍稍一愣。
这个家伙,不会对自己昨日的发言没有什么认知吧?
真就这么轻松。
“你的酒我有点不想喝了。”夜兰摇了摇头,“每一步棋都有你的计划,你想要利用我做什么?”
“不好说啊。”姜青想了想,话语随意,“都告诉你了,你就不来了嘛。”
“一点都不好奇?”
夜兰拍手,“行吧行吧,一会儿见。”
她微笑着说道:“希望不是我把你抬出来。”
“一定。”
姜青和对方击掌,神色轻松。
和甘雨的谈话有很多用处,不过对于七星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只有一句话。
“既然仙人会为了璃月而让步,那么七星为什么不可以呢?”
书房里,有一个人轻声念到。
“说的真好。”
“一下子就掘了七星反抗的根基。”
白色头发的女人左手撑着脸颊,右手把玩着烟杆。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不局限于形体,更在于对方的权力和财富。
有很多人都喜欢凝光。
才华和已经兑现了的财富权力,加上美貌,这确实是无可挑剔的绝杀牌。
姜青算半个例外。
他对美色动心,但对财富和权力反而不太看重。
“能够得到您的认可是我的荣幸。”姜青话语恭敬,“我的父亲也曾想跻身于此,可以他无缘于天权星的宴席。”
“今日我侥幸来此,也算家父得偿所愿。”
凝光的手指叩在了桌桉上。
姜青抬起头,与这位天权星对视。
“你说的太好了。”凝光又一次肯定,“一句话,把七星所有的反抗全部定性为贪慕权势。”
“我如果早点知道,当时就该拒绝琴,让你一辈子流亡璃月之外,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她有点生气。
姜青微笑着再次道谢,“那么我感谢您的宽容雅量。”
他和甘雨说了很多话。
但坦白说,后面的一部分是表现自己的价值的。
真正对七星有威胁的,就是凝光念出来的这一句。
他一句话,掘了七星所有反抗的正义性,粗糙地将其定性成了“因为贪恋权势”而不顾璃月安慰的自私自利地对峙行为。
而任何的反抗行为,如果不想沦为暴力的工具,都是不能失去正义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