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商谈并不完美。
行秋想要的是有关刻晴,有关七星的态度,而姜青像是一问三不知,从头到尾只说了帝君死亡之后的威胁。
但这又不能全算是废话,因为他描述的威胁客观存在,只是短时间内未必会发生。
这种话对一般人也没用,因为一般人没能力去顾忌三五代之后的家族,他们能够考虑到子和孙,已经是颇为努力了。
不过璃月之地不同。
这里不缺积年世家,千年显贵也未必没有。
因为这里有摩拉克斯坐镇。
一位神明的存在,可以让世家显贵失去对任何有作死可能的事情的兴趣。
比如压迫普通人,比如和外敌勾结···这些短暂可见的利益会触怒摩拉克斯,然后为家族带来死亡的灾难。
璃月的历史已经印证了这一点,只有摩拉克斯想要的才重要,她不想要的就不该做。
她不是巴巴托斯,也不是雷电将军,神明勤政而又能政的不多,她恰好是其中之一。
世家显贵不去作死,同时也不需要担心外敌覆灭璃月,没有任何动荡的忧虑,只要本分生存,自然就会逐渐发展壮大,留下基业。
这些人是不缺远见的。
姜青说未来,他们不太关心,却也知晓其中利害可能。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父亲。”二少爷简单描述之后,话语平静地说道,“他并没有和我实际交谈的想法。”
“看起来,他应该明白,我并不是开价的那个人。”
二少爷这样的聪明人,即使当时被灾难所夺,一时陷入沉思,回过头也明白了姜青的想法。
飞云商会的会长大人若有所思。
“有时候答非所问,其实也是一种回答。”会长大人笑意温和,“他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觉得我们能够给出的价格还不够高。”
“但他已经有合作的想法,否则也不必提出那位蒙德没落贵族的事情。”
把求人办事当作示好,这位姜青先生不愧是和玉衡星谈生死生意的奇才。
手中有限的资源都用上,而且不吃亏,这是个不错的才能。
“不如这样,我们给他一个机会,尝试着帮扶一下优拉小姐的生意。”会长话语平和,“这位姜先生真的棘手。”
“他在乎的大多数东西似乎都在灾难之中被抹去了,现在他孤身一人,而他又有价值。”
之前的璃月很难以用暴力去达成一件事情,无论你用什么样的借口,帝君又不需要证据。
她只需要觉得你这么做了,下一刻自然有人扑上来为她效劳。
而现在的璃月则是能不动就别动,变革将之,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麻烦。
行秋沉默不语。
孤身一人,同时他的利益需求似乎已经被胡桃给供给了。
这样的人确实棘手。
有用的人需要争取,偏偏姜青看上去也没有什么需要他人帮助的欲求。
“胡桃告诉我说,姜青先生希望能够变强。”行秋补充道,“也许他会因此而选择改变自己的立场。”
“也许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虽然成效不大。
行秋自己拜入了【古华派】,他梦想行侠仗义,成为一名侠客一样的人物。
为此这位二少爷放弃了飞云商会的继承权。
梦想坚韧如此,反而越加明白实现梦想背后的困顿。
没有行秋,这会古华派差不多也该消失了。
不只是古华派,任何武学门派流传到了今日,几乎都有这样的风险。
因为想要学会很难,而想要精通那就更加困难了。
姜青想谋求力量,但这种事情只能他自己来,旁人是帮不了忙的。
古华派给了行秋起点,可他们自己都学不会什么镇派秘籍了。
后来古华派所使用的三大秘术,也是行秋一个人补全的。
获得力量的道路,外力能够给的帮助很大,但本人的天赋更加重要。
“应该的。”会长大人笑容儒雅,“你看过他的情报了,自然也知道,对于这样一个人而言,想要谋求力量并不过分。”
“更何况,他有神之眼。”
神之眼纵然有多种未知,但对于提瓦特人而言,这也是实打实地力量之门。
“不过这应该只是一时的。”他喟叹道,“等他停留在某个地方就会知道,神之眼所带来的力量何其有限。”
先贤想要开发其中力量,做到万人敌乃至是追上仙人的不在少数。
再怎么说,迟尺之间,人尽敌国的个人英雄主义永远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的。
但后来他们都失败了。
神之眼的上限坚韧的离谱,这根本就没有什么万人敌的可能。
遇上成建制的千岩军,甚至是数量多一点的盗宝团,都有可能直接被杀。
姜青追求力量很正常。
他的经历如此,想要追求力量实在是丝毫不能令人意外。
但很快坚硬的现实就会告诉他,摩拉和权力是比拳头更加好用的东西。
行秋到没受到什么影响。
神之眼是他行侠仗义的工具,但二少爷也不是只有武力可以行侠仗义。
飞云商会的体量摆在这里,他想要行侠仗义的方法有很多。
更何况,行秋早就明白了神之眼的上限。
从年幼时期产生了行侠仗义的心思,他就一直在探寻人类的上限。
这并不是个隐晦的答桉,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都清晰地给出了答桉。
凡人始终是凡人。
即使是登顶天空岛,留下了【原神】之称的温妮莎,倘若真的把她当作凡人的代表,那也太令人发笑了。
站在她背后的巴巴托斯,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告诉她该怎么做,但却一点恩赐都没有施予呢?
光靠知道该怎么做,她就能够击败乌萨······也很难说了。
下一个重伤乌萨的人是迪卢克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凡人利用邪眼点燃了自己的生命。
一时间不知道是乌萨拉跨,还是那位克利普斯十分特殊。
“好了,这件事情就暂时这么决定了。”会长大人摆了摆手,“给我们的新朋友看一下我们的诚意。”
这看似是请求,但他不觉得姜青会承这个人情。
说到底,优拉能够拿出来的货物质量出众,具备相当的价值。
这是传承自风神时代的大贵族的遗产,光是这个名头就能够把价格翻上去。
姜青说是请求帮助,实际上这只是个谦虚的说辞,他本人显然认为这是对等的合作。
如果真觉得对方是请求帮忙,自己站在了施予的一方,对方亏欠自己,那就太愚钝了。
对等合作没有什么人情和亏欠。
优拉提供了技术,而他们兑现技术,对方抽取自己该有的收益。
这是最为简单且平等的合作。
飞云商会不要,也可以买给别的商会。
这无非是利益的问题,价格的高低而已。
但对于这位没落的贵族女士来说,她手上最不缺的恐怕就是这类技术了。
劳伦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而作为他们没有犯错之前,为蒙德做出的贡献,也得到了最后的报酬。
琴放任优拉带走了一些东西。
姜青不会放任任何劳伦斯人离开那座城市,但琴在权衡了劳伦斯的付出和偿还的代价之后,许诺了他们生存和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这也是只有琴才做得出来的事情了。
······
这是一次简短的尝试。
姜青没办法不去妥协和尝试。
在不久之前,他的欲望膨胀,定下了获得神卷的计划。
如果用正常的步调去走,即使他有金手指,恐怕也需要两三个版本才能够追上这个世界的主流——即愚人众执行官的中间阶位,仅次于上三席的那种能力。
这是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
罗莎琳当初看着一个两个版本就把自己给打退休了的荧恐怕就是这种这种心情了。
她用了五百年的时间,获得了冰之女皇的神卷才有了的力量。
而有一个人用了走过两个国家的时间,就彻底超越了她。
在此之前,罗莎琳被须弥的教令院称作百年一遇的天才,这也意味着她拥有的天赋绝对是凡人之中的顶点。
所以她当然应该为此惊惶失措。
而姜青也有这样的信心。
但时间这种东西永远都未必够用,倘若能够提前获得力量,姜青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问题就产生了。
他还是找不到该如何去撬动摩拉克斯的防线。
这位魔神的计划有多少疏漏已经不必再提了,但她有两个优点,她还活着,她接近无敌,于是所有的疏漏都不是问题了。
她的计划之中,考验的是七星和仙人,而更多的普通人,只需要接受秩序变更带来的结果就好了。
人治,以人治人的手段从古至今都是相似的——代天子而牧万民。
她挑选牧守璃月万民的人是七星,其他人只需要和七星站在同等的战线上就可以了。
客观来说,摩拉克斯对七星的期待值并不高。
她仅仅只是期待七星能够和仙人处理好关系,而更多的期待,她是一点也没有。
姜青就属于被牧守的万民之一。
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从万民之一,跃居到七星乃至七星之上的位置。
并不是权力,而是价值。
他要表现出来比七星更高的价值,然后才能够获得摩拉克斯更多的恩赐。
她赋予了能够给予璃月发展和安定的七星以权力,让他们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统治这个国家。
而姜青想要的是比权力更甚的东西。
带着这样的心思,姜青却并没有任何的表露。
他仍旧按照原先的生活节奏,不断地前进,安静地等待着机会。
机会也确实如约而来。
璃月港一向有璃菜和月菜之分,璃菜可以大概看作山珍,月菜偏向于海味。
而以璃月两大菜系作为竞争点的,就是琉璃亭和新月轩。
这两家姜青都去过,但都是借助了别人的名声。
“姜青先生,昨天新月轩和琉璃亭又来找我了。”粗短眉毛的可爱少女双手托腮,神色有些烦恼。
这并不是适合给陌生人聊的东西。
但姜青是胡桃的下属,而且又来过【万民堂】几次,本就热情好客的香菱自然也就把他当作了朋友。
这个颇有些自来熟的少女在警惕性上甚至不如安柏。
这也不能全怪香菱了。
她的老师是仙人,身边跟随着的“宠物”是璃月过去的炉灶之神,她能不问世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青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主角的待遇吧。
“他们希望我能够宣扬璃菜或者月菜。”香菱很苦恼,“但我并不喜欢。”
“为什么不呢?”姜青并不直接劝说,“你不觉得选择其中一个其实会好一点么?”
“万民堂是卯师傅和你的作品,但新月轩或者琉璃亭,他们需要的是你的名声。”姜青解释,“璃菜和月菜过去只是厨艺上的一种竞争,而现在它们是一门生意。”
“生意人愿意为了一个第一付出足够的代价。”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名头付出太大的代价,但第一这种名望,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价值。
璃菜和月菜经历了千年的搏斗,但它们始终无法分出一个胜负。
香菱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决定这种争斗,不过万民堂在她和卯师傅的经营下,也同样拥有不菲的名声。
而最关键的,万民堂并不偏向于【璃菜】或者【月菜】,这是一家简单的饭店。
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拉拢香菱和万民堂,这是足以影响第一和第二评判的关键因素。
香菱挠了挠脸颊,“我知道这件事情啦,但我就是不愿意嘛。”
她用一种颇为质朴的声音将自己的一部分回忆和盘托出,“父亲教导过我,做料理的秘诀就是对料理有绝对热爱的心。”
这倒不是唯心主义,而是只有热爱了这个行业,才耐得住心性去钻研。
厨艺也是一门技艺,只要是技艺,都需要花费时间去磨练。
“不过那个时候,【璃菜】和【月菜】的争斗实在是太凶狠了,无论是否选择阵营,普通的小餐馆也在这种对立之中遭到了打压。”
即使新月轩和琉璃亭不动用多余的手段,两者光是体量上的碰撞,也可以让一堆的小企业直接破产。
这甚至不需要用什么小手段,光是坦坦荡荡地a过去就足够清理掉“闲杂人等”了。
“我明白这种感觉。”姜青附和着点了点头,“不过我听说过后来的事情,大家都说你继承了卯师傅的手艺,然后把万民堂抬高到了如今的地位。”
在厨艺这方面,香菱的水准不容小觑。
这是一位既能够让神明摩拉克斯满意,同时又差点登上刻晴宴请其他贵客的宴席的人——如果她能够抛弃史来姆料理,想必刻晴就不会放弃了。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手艺,她才有被新月轩和琉璃亭共同争取。
香菱鼓起脸颊。
“但我不喜欢啊。”她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新月轩和琉璃亭,如今它们所奉行的理念,是用昂贵的珍品食材来代替美食的本质。”
从这个角度来说,新月轩和琉璃亭的价格昂贵是有点道理的,人家毕竟在材质上下功夫了——虽然道理不多。
“这就是现代【上流美食】的理念啊。”姜青比划了一下,“它们做的并不是食物,而是一个品牌。”
“高昂的价格,妥帖的服务,珍贵的食材···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构成一个门槛,并且让人觉得,这个门槛的存在理所当然。”
“它赚的是璃月豪商的钱。”
万民堂是谁都吃得起的,像是帝君那样的花销毕竟不是常态,因为不可能每一个客人都像是达达利亚一样奢靡。
而新月轩和琉璃亭,它们是在打磨一个品牌,而不是简单的做菜。
事实上,它们已经成功了。
在如今的璃月,像是刻晴、甘雨,她们有交谈或者食饭的心思,也是率先考虑这两家。
能够得到七星的认同,已经足够证明它们的成功了。
这种成功是生意上的成功,而不是饮食上的成功。
“当【新月轩】和【琉璃亭】的名声足够响亮之后,它们只需要每年拿出足够昂贵的食材打磨的新品,就足以继续保持其竞争力。”姜青简单描述,“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生意上的成功对于拿出了【新月轩】和【琉璃亭】的两位人家是实打实的,但对于帝君而言,这并不是成功。
因为璃菜和月菜的争执,已经将厨师的竞争力无限的抹去。
食材再昂贵,也是可以定期定时定量获得的。
但像是香菱这样有创意的厨师可就未必了。
过去的竞争力是厨师,但优秀厨师的产生是不确定事件。
赚钱的生意容不下不确定的因素。
用可以定时产出的食材将厨师的价值抹去,这对于生意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成功,而对于厨艺这种技艺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失败了。
因为厨师失去价值之后,他们就不会有心思开拓进取,只需要按照一个公式,按照要求产出老板需要的商品就足够了。
当然,失败的地方不仅仅于此。
新月轩和琉璃亭失去创新的意思之后,它们还会反过来碾压想要创新的新人。
此后每当有人想要带着梦想进入这个行业,它们就可以凭借优秀的体量轻易撞碎对方的梦想,然后接纳对方的余留。
这几乎是多数行业的必然发展。
创新,壮大,停滞发展、积攒体量,体量碾压创新。
这也是姜青找到的机会。
如果璃月没有对这方面的专门律法,他也许可以借助这个跻身老爷子的视野。
香菱面色恹恹。
姜青的描述她已经看到了,这并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一种发生在她眼前的事实。
从她接手万民堂开始,来自【新月轩】和【琉璃亭】的竞争就无时无刻不再压迫万民堂的生存空间。
关键人家根本就不是故意的,只是竞争对手之间的彼此碰撞,就差点让万民堂破产。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情······”她犹豫着,“按照父亲的教导,它们的做法是不对的。”
“但这群不对的人,却轻易地将万民堂摧毁,而它们甚至不知道有万民堂的存在。”
如果不是香菱异军突起,指望它们看到【万民堂】这个招牌还真不容易。
姜青拍了拍少女的脑袋,神色严肃。
有点离奇的事情是,姜青根本不知道厨师究竟要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才称得上是热爱。
但同时他又很清楚,确实只有足够热爱,才能够做出更好的菜肴。
卯师傅在这方面是对的,继承了他的理念的香菱也是对的。
可他只是个厨师,却不是个生意人。
做的好吃的,未必就能够赚到摩拉。
除非香菱的手艺能够和其他的厨师构成一个代差,比如发光料理和普通料理,否则厨艺远远不是盈利的关键。
而很显然的,建立了新月轩和琉璃亭的人不会是厨师。
“我也困惑于该如何告诉你这样的道理。”姜青的话语温和。
连番的交流和初见的好印象留在了此刻。
“事实上,这将会是未来的常态。”姜青说道,“你会在璃月见到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可能未必会得到推行;而你觉得不对的事情,却会大行其道。”
它们当然没错。
有人用厨师的态度去面对厨艺,而有些人自然也可以用商人的眼光去看待。
这能有什么错?
而香菱还不明白。
“为什么呢?”她仰起脸,神色带着期待。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锅巴面色有些谨慎。
她觉得这种说辞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对于香菱而言却不太好。
可她又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你的评价标准无关紧要啊。
姜青话语认真:“因为他们错了。”
摩拉克斯推行的人治偏向于君权神授,她授予权力,表面上冷眼旁观,不参与七星的治理。
可实际上,神明的喜好影响着所有人的选择。
人们有种种顾虑,顾虑她的心思和看法。
而现在她死了,她死了,她的标准就只是历史的残余而已。
这座城市,很快就会迎来完全的“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