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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瑟尔主城的大门在洪亮的号角声中缓缓开启,尽显这座城市厚重的历史。劳伦斯和他的亲信们搭乘马车一同走在从城外铺向城主宫殿的红毯上。这条路很长,道路旁自始至终都排列着来自不同团体的部队,城防军、贵族私兵、家族骑士以及掌管铸造流程的各个部门。从完全符合宫廷审美标准的仪式卫兵,到挺着肚子,身材肥硕的工匠,迎宾队的阵势可以说非常惊人。尽管他们在身形、武装和制服等方面有所不同,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所有人都骄傲地展示着艾瑟尔的礼仪。

艾瑟尔城主德·卡佩·拉斐尔在摆明他忠诚可靠的立场,而艾瑟尔的历史能延续至今正是建立于此。

打入城起,主街道上就空旷无比,这里算是艾瑟尔强大城防上的一个弱点。尽管在城门失陷时这里能架设街垒,但它为敌人的骑兵提供了一个可能的冲锋机会,劳伦斯想。然而,这条大道的政治价值远胜其实际用处,组成背景的齐整优美建筑便是秩序与力量的必要证明,而奥兰多年轻时的凯旋仪式,也正是从这条街道开始的。

艾瑟尔是一座分权的大城。最外围的城墙和铁匠铺是猩红大公家臣贝利尼的地盘,之后,卡佩家族和康威家族共同统治着内环城区,两者关系并不稳定。锻炉吐出的灼热蒸汽在空中化为虚无,一排排运载军械的马车停在工厂前,位于市中心广场的领袖雕像和记载历史的浮雕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金属杂质,而广场周边的工厂则看起来更干净些,上面装饰着彩带,雕刻着家族纹章。兰斯军械库的守备力量可见一斑,同时从马车上也能清晰地看到鹤立鸡群的圣伯纳教堂和屯放军械的仓库。

造成这种三权分立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一个世纪前的人魔大战,当时的艾瑟尔城主无耻地向恶魔投降,虽然艾瑟尔并未因此沦陷,但其造成的恶劣影响永远改写了这里的权力布局。奥兰多大公设定了这种难以控制的权力安排,是具有战略考量的,因为这样能够防止任何一方势力对一个战略性关键区域实施控制,同时这也是兰斯宫廷政治中权力制衡的缩影,三个互相提防的势力永远比某个一手遮天的势力更好控制。

艾瑟尔是西境第二大堡垒,其位置接近兰斯边境,坐拥着高地和裂谷,被高墙环绕。历史上艾瑟尔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战略作用,常常受到围攻。尽管这座要塞饱经战争摧残,但艾瑟尔主城从未沦陷过,哪怕它的高地防御据点被拔除,外围城墙被攻克,也从未有征服者能在巷战中击溃守军,占领整座城市。

守军的兵力来源十分复杂,但没人能否认他们的战斗意志十分坚定。就连傲慢的先王菲利普都承认,艾瑟尔守军不屈不挠的品行堪称兰斯军队的典范。

马车停在城主宫殿前,劳伦斯与菲丽丝携手而行,唐纳德和布兰德跟在后面,一言不发。菲丽丝浓妆艳抹,华冠丽服,她的拖裙需要四位领主亲卫拿着。劳伦斯盔甲锃亮,光彩夺目,他的深红色披风划过闪亮的大理石台阶,飒飒作响。艾瑟尔主城的权贵们身着他们的礼服候在门前,每个人的胸前都闪着勋章。这是个足够正式的场合,就连卡琳也难得好好打扮了一番,除了霍华德男爵蹒跚行走着,披风褴褛,垂头丧气,这是他想向城主摆明自己观点的又一体现。

劳伦斯讨厌政治,但他偏偏无法避开政治。奥兰多大公在信中说过,政治是人类发展中的必然副产品。不论人们嫌恶政治还是喜好政治,都不会远离政治。只有蠢货才会鄙弃政治,作为奥兰多大公指定的继承者,劳伦斯得试着和他未来的臣子们打交道。

劳伦斯一行人被带到了宫殿的一座塔楼上,那里早已被布置成了一处观景台,风格华丽的桌椅排列整齐,新鲜的水果和甜点如展出的艺术品般摆在桌上,供人随意取用。为了更直观地展现艾瑟尔的军事力量与铸造规模,城主安排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阅兵。当宾客落座,一排卡佩家族的骑士便舞着剑花,宣告了阅兵开始。艾瑟尔的外城区已经挤满了军队,他们齐步走来,高声呼喊着,向劳伦斯致敬。这是一幅令人愉悦的场景,三方势力的私人军队暂时摒弃成见,一同集结于此,向猩红大公的继承人展示自己的忠诚。

在场的士兵已有数千人之多,在步兵离场后,又出现了数十台战争傀儡。它们是通过原型机改造而来,刚出厂不久,锃亮金属外壳反射的光芒无比耀眼,轻易就盖过了步兵队列的风头。劳伦斯从未想到仅仅是拿到原型机几个月,艾瑟尔就打造出这么多台机械巨兽,其中包括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型号。因为艾瑟尔拥有许多负有盛名的天才工匠和日夜不熄的锻炉和铁砧,西境的战争机器才得以一刻不停地运转。看到眼前的巨兽方阵,所有人都不由得相信,他们会取得胜利,没人能攻克艾瑟尔。

守备部队的规模尽收眼底,而这情景也让劳伦斯将他与柯恩的可怕战斗抛之脑后。有了这样的部队,没人能攻陷这座城市,战斗会在几周内结束,西境也将得到拯救。老天爷啊,他想,如果能指挥这样一支军队,他们能够在几天内便夺回西境所有沦陷的土地。

这场漫长的阅兵让菲丽丝感到烦躁。她出身于贵族之家,却从不喜欢仪式,这就像必须面对政治一样让她烦恼——事实上比政治活动更甚,因为政治是必要的,而仪式不是。她曾见过人们因进行某些毫无意义的仪式而死。方阵走得很慢,她的束腰很紧,而被迫穿上小码的高跟鞋让她的脚在这趟旅途结束前便开始隐隐作痛。但她仍依照人们所期待的那样不动声色,牵着劳伦斯的手,挺直身子,矜持地观看阅兵,不时品尝一口甜点。

终于,最后一支军团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脚下传来的肃穆歌曲宣告着这场仪式的终结。在侍从的引导下,一行人来到走廊。那肥胖的管家伶牙俐齿,不断讲述着劳伦斯等人的到访是如何让艾瑟尔蓬荜生辉。面向主厅的一扇门打开了,露出了另一扇门,随着第二扇门的打开,第三扇门也露了出来,其后是更多扇门。每一扇门之间的距离都在十几米左右,这些门在设计之初就将走廊划分为一连串的前厅,以此彰显猩红大公的尊贵。随着大门不断开启,空气中有了香水和焚香的味道,空气因乐队的演奏和权贵们的赞美声而震动。最后一扇大门开启了,映入眼帘的是恭候多时的贵族男女们,足有几百人,巨大的大厅里悬着整整十六座枝形水晶吊灯,其反射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穹顶,让上面每一寸浮雕都能向来宾讲述这座城市从神话时代开始的荣辱兴衰。整个大厅里人山人海,金印紫授,陆离斑驳。站在诸位贵人身前的中年男人,乃是艾瑟尔城主德·卡佩·拉斐尔侯爵,卡佩家族的第十一代家主。

“您一定就是猩红大公指定的继承人,英勇无畏的亚当·劳伦斯爵士吧。久闻大名。”拉斐尔捻着自己漂亮的小胡子,恭敬地向劳伦斯致敬。

卡琳走上前来,停在劳伦斯身后,默默护卫着他。见到卡琳这副样子,拉斐尔的瞳孔紧缩了一瞬,他意味深长地笑笑,随后转向问候菲丽丝等人。卡琳会出现在这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以拉斐尔与其他贵族明争暗斗了数十年的经验猜测,这绝非什么好事。

“您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城主阁下。”劳伦斯伸出一只手,并非单纯为了握手,而是朝卡琳示意,现在施压为时过早。

好吧,奥兰多的继承人可真不好打发。与劳伦斯握手后,拉斐尔已经对劳伦斯有了初步印象——不好惹。以普通贵族的标准而言,他太冷漠了,体格健壮,肌肉结实,肩膀宽厚。但以军人的标准来说,他又显得…太聪明了,礼仪无可挑剔,稳据上风却不动声色,完全明白沉默与耐心的力量。拉斐尔也是这样的人,他的举止、身高、姿态都与眼前的年轻人有几分相似,但劳伦斯更凶悍,更令人生畏。

菲丽丝僵硬地捏了一把劳伦斯的手。塞连人没有吻手礼的习惯,拉斐尔的吻礼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劳伦斯马上会意,揽住了她的腰。这不仅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也为了断绝那些不怀好意者的碎言碎语。劳伦斯一进入大厅就在不停观察,他能从贵族们的口型中得到许多信息,比如说,他们对未来西境之主的女伴竟是个塞连人感到惋惜。

礼仪和交流本就不是塞连人的专长。菲丽丝的缕缕褐发难以匹敌兰斯纯血女贵族的艳丽金发,而以兰斯标准定制的礼服更加突显了她的劣势,就像是绚丽的画框突显出一幅平凡的画作一样。虽然菲丽丝穿起礼服也很漂亮,但她的不适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可笑。不同于塞连人,兰斯的贵族小姐每天都穿着艳丽的服装,如同明星一样闪耀。

“也许您该让这场宴会开始了。”劳伦斯笑了,他已经能在菲丽丝的脸上看到恼怒正积聚于她的不适之下。“诸位绅士们,以及美丽的夫人们,”劳伦斯大声说道,向每个人微微点头,泰然自若,举止从容,就连唐纳德也得承认这是如教科书般标准的贵族仪态。那些出身显贵的宾客们纷纷向劳伦斯行礼致敬,“首先,感谢你们为我准备这场盛宴,”这就是猩红大公的继承人,拉斐尔想,他的眼睛非常明亮,语气平静自若,但这是表象,他的精神中有种令人厌恶的寒意,就像某类爬行动物的品性。

“但我希望以后的一切仪式可以从简,”劳伦斯继续说:“如果我们把精力都用在正事上,我们便有更多机会击败敌人。如今我想各位都应该清楚,艾瑟尔高地已经沦陷,接下来…”

劳伦斯体会到了众人的些许紧张情绪,他同时思考着这些人要花多久才会重新想起他来此的目的。当下有些贵族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局势有多糟糕。尽管拉斐尔和一些军官比大多数贵族都更务实,但尚未与教会精锐交手的他们还是无法对那种会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同身受。

掌管外城区的贝利尼在劳伦斯停下歇口气的那一刻便试图夺过这场演讲的主导权。“您来此的任务是协助我们防守,对吗?”他不屑地笑笑,“我能理解您想尽早完成任务的心情,但如果为了对付教会势力就要舍弃一切礼法,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敌人很强大,先生。”劳伦斯平静地说道:“也许诸位会认为我是小题大做,但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宏伟的城墙和星罗棋布的城防武器未必能让各位高枕无忧。”

奥兰多对贝利尼的评价非常准确,劳伦斯想。他傲慢固执,过于独断,略带侵略性。劳伦斯的目光微微转向其他人,观察他们的反应。他发现这些人的心思都十分有趣。

“可能我的确是小题大做了,没错。”劳伦斯说道,他的说话方式拘谨审慎。在必要的时候说必要的话。他利用灵魂法术去读取贝利尼的心率。果然,贝利尼的心跳完全稳定在一秒一下,他对劳伦斯的警告不屑一顾。

“一开始我只是击退了两支想攻克茶花领的军队,而他们的异常举动将我的目光引向了艾瑟尔。”劳伦斯停顿了一下,特意给贝利尼留出插嘴的机会。这是一种施压,而非出于礼貌。贝利尼撇了撇嘴,因此劳伦斯继续说道:“也许诸位已经获知,在我带援军赶往艾瑟尔的途中,我们与一支教会的军队爆发了遭遇战。”

“有意思,”康威家族的家主也开口了,这个秃顶老人挑衅似的看了城主一眼,“我应该是艾瑟尔城内第一个知晓此事的人。原本我打算派出一些私人部队去接应您,但拉斐尔大人认为我们不该贸然出兵,包括向艾瑟尔高地派遣援军。幸得老天厚爱,智勇双全的劳伦斯阁下在一番苦战后击败了敌人,安全抵达这里,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劳伦斯一直注视着拉斐尔,以时刻预读他的想法,“但您的情报并不完整,我们险些全军覆没。”他拉开外衣,露出肩头伤疤,“敌人非常顽强,他们战至最后一人,仍战意高昂,堪称精锐中的精锐。而那两千人,仅仅是即将参与围攻艾瑟尔的一小部分军团,敌人的更多盟友还在路上。考虑到诸位并不了解情况,那好吧,也许我只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如果我的表现让诸位失望了,我就此道歉。”

在这种时候把夸大过的事实公之于众并不是明智之举,但劳伦斯也有自己的考量。首先,他得尽快在三权分立的局面下站稳脚,保留自己的话语权和指挥权;其次,他得靠一些手段试探三方势力的态度和忠诚。这是一步险棋,但胜在走对了效果立竿见影,哪怕走错了,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拉斐尔举起一只手,伸出他的手指,上面戴满了精致的宝石指环。

“宴席将在一刻钟后开始。”他苦笑着说道:“在此之前,我必须与劳伦斯阁下商谈要事。”

同僚的告发,劳伦斯的示威,拉斐尔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眼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劳伦斯便点了点头,表情异常严肃:“我同意,城主阁下。但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听的。”

“请随我来。卫兵!”拉斐尔下令道,喉咙仍因紧张和压力而疼痛。“守在门前,不得让任何人打搅我们的谈话。”

不需要补充说明,拉斐尔也清楚如果他没能消除误会,并取得劳伦斯的信任会怎样,康威家的老狐狸和暴脾气的贝利尼会毫不客气地取代他,并用自己的触须填满权力真空区。

“猩红大公的继承人,也许您已经对我产生了很多误会。”拉斐尔开口说道,既不讨好,也不温柔,只是陈述事实。

他的心跳得很快,劳伦斯开始查看拉斐尔的心率,观察他的表情。此时他才意识到自从变聪明后他的控制欲就一直在膨胀。也许顺其自然更好些?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怀念那个不怎么聪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