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疲惫不堪,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叹。他领导第三团击退了敌人,又接受了领主的盘问,原本他打算在与齐约会后好好补一觉,但这天杀的紧急集合…
军营里空空荡荡,士兵们已经在高墙下集合。马修是最晚到场的军官,他踏着破碎的石阶,做贼似的跑到了平台上,站在劳恩身边。好在此时唐纳德在讲话,没人在意马修的迟到。
又要打仗了?站在高处,马修能看到上千名士兵集结于此,其中既有列成大方阵的矛兵,又有站成散阵的弓箭手,还有摇头晃脑,呆呆发出哼声的兽人。
不只是第三团,第二团也来了。这让马修轻轻抽了口气,接着一阵兴奋。
“发生什么事了?”马修轻轻戳了戳劳恩的肩膀。
“除了打仗还能是啥事?”劳恩没好气地说道:“闭嘴,安静听着就行。”
“……由此,我们将作为唯一一支援军火速赶往艾瑟尔高地,不惜一切代价…”
“啥玩意?”马修听得一愣,“艾瑟尔?我不是听错了吧,啥时候轮到咱们去…”
“我哪知道!”劳恩也有些六神无主,“西境最坚固的堡垒,其守备力量甚至不逊于自由之城。假如教会能击溃艾瑟尔的守军,咱去了又能派上啥用场?”
马修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什么?”
“我在摩纳领出生,是听着银翼骑士的传说长大的,所以我始终憧憬战争的荣耀。”马修垂下了头,“当时,我既没料到要在这地方训练一帮差强人意的新兵,也没料到自己会用那种残忍野蛮的方式杀人。真他*的*蛋,这就是他*的战争。”
他是如此设想的:全军列阵,准备浩荡行军。长矛高举,旗帜飘扬,军乐手齐聚,侦查兵整装待发,书记官骑在马上,就连王国的冠军也站在方阵内,由一群下仆伺候着,只待一道出阵命令。
然而,现在马修知道了战争的真相。战争与荣耀无关,只会生出种种惨相:盾手被推向密集的箭雨,矛兵被高歌猛进的敌人砍倒…不论是何兵种,伤员总会躺在地上哀嚎挣扎,和自己的五脏六腑绞成一团。只有少数幸运儿能活到他们被赋予荣耀的那一刻,伤痕、病痛、心魔总会在战斗结束后猎杀一批躲过死神镰刀的漏网之鱼。
然而在这一刻,马修还是放飞了自己的梦想。他给予年少时的自我所想的恢弘场面,欺骗自己这些士兵正要追求美好的理想,而非单纯地被推进绞肉机。
“……没错,敌人是教会的精锐,也许我们会死,但要是我们想谋求生路,就得大干一场。”唐纳德毫不留情地道出了真相。
“这对一群刚入伍的新兵来说太残酷了。”马修小声嘀咕着。
“战败会更残酷。”劳恩难得多讲了几句:“如果一堵墙在风暴中倒下,那墙后的每一个人都别想独善其身。”
“那就把他们团结起来。”
“那就别光指望我,你也得出一份力。”劳恩低语道,“抱歉,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老天爷…”马修难以想象劳恩这种人竟会主动道歉。
“算上你老乡的事,咱们扯平了。”
“所以你终于肯相信我…”
“我不是瞎子,”劳恩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你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都是一同上过战场的兄弟,所以不论我情愿与否,都必须相信你,相信你的能力和勇气。”
马修僵硬地笑笑,没有说话。勇气,想在战场上坚持到底可不容易。有时他会心生退意,每当他目睹自己一手酿成的后果,心境就尤为沉重。
“而且你并不软弱。金妮说你的内在…混沌而迷茫,就好像你已经死了。你总是在一味地自责,这可能和…”
“得了吧,我又没死。”马修装作不认同,只是在粉饰过去。这时,唐纳德已经结束了讲话,士兵们纷纷散去,收拾行装。军官们也各自回营,安排各种工作。马修和劳恩也回去指挥手下。一小时后,第三团便做好了出发准备,在不需要担心后勤问题的情况下,这种效率只能算是差强人意。第二团在半小时前已经出发了,所以他们得加快脚步。许多人都未能从短暂的休憩中恢复过来,以至于还没穿过普拉尔森林,行军速度就骤然变慢。过日子不容易,这一点一直未变。士兵们疲惫地踏着步子,一声不吭地向前走,不少人还昂着头,试图从少许阳光中吸取点温暖提神,只是森林中树影婆娑,阳光的效果非常有限。
先头兵更辛苦,他们得提前赶到下一处地标,以标记出正确的行进路线,探明路上可能出现的险情。在穿越森林以前,大部队一直走走停停。几个小时后,第三团终于走出了森林,与等候多时的第二团汇合。此时士兵们也用尽了力气,说什么都不愿再动了,于是唐纳德下令扎营。马修也很累,但对他来说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他没有冒出半点有关写作,或是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有何作用的多余想法,他只是往前走,偶尔与属下闲聊几句,享受着军队在树海中前往目的地的过程。
许久后,营帐被搭了起来,篝火上架着野兔和山鸡。马修一边观望,一边大口大口喝着水。他用水洗了脸,还拭了拭不断冒汗的额头。离前线越来越近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假如艾瑟尔的战况真的十万火急,马修想,为何不调遣骑士们去救火呢?步兵团再快,也得花上几天的时间来行军,期间在平原上无遮无拦,如果遭到突袭,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要出征,秋季倒是个绝好的机会。没有连绵的阴雨,但有凉爽的风。今年雨下得不多,季节过半,基本可以断定今年不会再有雨了。
希望今年的冬天不会太冷吧。马修瞅见远处一群兽人正唱着下流的歌去打水,不由得开始感慨只要不闹事,这帮大块头的确是非常好用的战士。绿皮们能者多劳,承包了打水搬运等众多苦力活,作为代价,第三团的炊事班扩编到了五十人,以保证绿皮们不会因饿肚子而闹事。
绿皮们扛着沉重的水桶穿过崎岖不平的土路,周围的人类士兵都有意避开了他们。劳恩说得没错,有这些绿皮的加入,第三团的开饭时间至少比之前早了一个钟头。
嗅着炊烟的味道,马修找了块空地躺下。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完全可以很纯粹。没有敌人夜袭,没有飞来的冷箭,没有战斗或巡逻任务。只有他,他带领的队伍和一口大锅。
兽人们会第一批吃饭,对此没人提出反对意见。除去他们相貌凶恶的原因外,便是他们需要守夜。尽管今日不打仗,驻扎在野外的军队一样需要提防夜袭。出了普拉尔森林就等于进入战区,而且昼伏夜出的野兽也是一大威胁。
“喂,吃饭了。”劳恩冷着脸将一碗炖菜端到了马修身旁。
“哦,多谢。”马修也不客气,起身端起炖菜吃了起来。
“看来你现在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对不对?”
“对。”马修坦言。他看了看心事重重的劳恩,又把目光转向被夕阳染黄的天空。“怎么了?”
“我当不了一个好父亲,马修。”劳恩眺望远方,“你不理解的,这就好比…好比那两个孩子在失去父亲后就再也不需要父亲了。我想法设法地跟他们亲近,他们却以冷漠回应,好像我要夺走他们的母亲。”
“管那么多干啥?咱就这活一天算一天的命,礼数什么的玩意早该见鬼去了。”马修打了个哈欠,“这么说来,你俩在一起了?”
劳恩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马修能看出他的伪装粉碎了,那个男孩的眼神透着迷茫。
“我怀疑咱就不该离开亲卫队。”劳恩喃喃道,“每天累死累活,麻烦事却越来越多。”
“亲卫队也不清闲。”
他无言以对。他本意并非如此。天知道这一切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这场仗赶紧打完得了。”劳恩气呼呼地说:“就算败了,咱好歹也能回家种地,不用操心这么多破事。”
“你觉得教会能放咱一个清静?”
劳恩终于点点头,让自己平静下来。“是啊,没错。我只是…头回碰见这种事。你是怎么跟那个神丹姑娘相处的?马修,我知道她每天都围着你转,你不用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而矢口否认。”
马修一时无话可说。劳恩的弦外之音就是,他从未因男女之情困扰,甚至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喂,睡着了?”劳恩有些不满。
“没有。如果我说实话,你不会不高兴吧?”
“不会。你说。”
“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空地上腾起一片诡异的寂静。
“去你*的!”劳恩轻轻踢了马修一脚,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件事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他比谁都清楚。挨了一脚的马修也不气恼,他把最后一口炖菜咽下肚,沐浴在夕阳下。他闭眼仰天,享受了片刻。
然后他起身回营,准备追上劳恩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