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青衫男子身形凭空出现,且愁眉不展,独自饮酒的白眉老人笑得正欢。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好对付?”,孔晟笑问道。
李沐春看了老人一眼,问道:“前辈都知道?”
“那肯定。”,孔晟点头道。
“那方才老前辈还说得那么谦虚,真是把后生吓惨了都。”,李沐春叹了口气,挠了挠头。
白眉老人收起酒壶,缓步走近。
“你别听他柳明阳唬你,讲得吓死个人,十四境修士,还是个剑修,那要是让他重返人间,小友大可放心,如若不服管教,自然有人要收拾他。不要以为一个十四境剑修就可以在这人界横行霸道,惟我独尊了,更何况,他还不是。”
听到白眉老人这番话语,李沐春不知道安心了多少。
“不过呢,他柳明阳说的也不假,算半个十四境,倒也刚刚好。”
“而且他在人间的手段,老夫可就不知真假了,总之,小友你随时提防几分总是好事。”
听到这里,李沐春心境才刚刚安稳片刻,如今又开始跌宕起伏了。
“老前辈麻烦以后说话一口气说完,这样一上一下,后生委实是受不了。”,青衫男子再次叹气,抹了一把脸,这下还能怎么着,东西都收了,话都放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沐春从怀中摸出柳明阳交予他的那两卷卷轴,递给眼前的白眉老人。
“劳烦前辈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猫腻,后生可不想带着这些东西,今后一路给我使绊下套。”
孔晟接过卷轴,问道:“那你就这么信任老夫?万一老夫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青衫男子有些发愁,“世人如何定义好坏我不去管,总之,前辈只要肯帮我,那在后生这里就是天大的好人,况且,眼下也就只剩老前辈一人了。”
白眉老人嘿嘿嘿地笑着,“你可以去找这东子崖山主,或是老祖啊,他们总有手段吧?”
谁曾想,青衫男子只是摇了摇头道:“就不去麻烦山主和岳老前辈了,我相信老前辈。”
孔晟便不再多言,开始端详着那两卷用金丝缠绕的卷轴。只见白眉老人微微眯眼,果然在那卷轴上寻到了几缕痕迹,细小暂且不说,分散得很开,每一块却又很密,寻常看去,就与那下笔时的墨水痕迹无异。
“你别说,如果交给那两人,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来。”
只是简单看了几眼,老人便将卷轴递还给了青衫男子。
“虽说上头是有些东西,但是不坏,属于一种禁制,估计是免得你李沐春随意打开。”
“那一卷心得,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解开一层,到时候你得好好翻看,因为过去之后,那一部分的字将会消失而去,另一卷字画,如若你今后用不着,倘若你开山立派,可做镇山之宝。”
“这么金贵?”
李沐春拿着那两卷卷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行了行了,赶紧收好,老夫还有话与你说呢。”,孔晟缓缓向那片树林中走去,招了招手,示意其跟上。
李沐春将卷轴收入金蚕之中,快步跟了上去。
都说丹枫如画,衰柳如丝,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一路走去,一川红树,李沐春发现还能听到那潺潺而流的溪流之声。
青衫男子看向前方老人的背影,不知怎地,途生一种悲凉。
“李沐春。”,老人忽然唤道。
“后生在。”,李沐春回应道。
孔晟来到一颗略显高大的枫树旁,伸出手,便能接到一片硕大的红枫叶。
“你说我们这一辈,是否就像这梧桐楸树一般,早已枝凋叶脱?”
老人难得有些感慨。
对于此事,青衫男子略有腹稿。
“未必如此,后生拙见,认为正是有了老前辈这一代当年的前仆后继,才能让这些后生有了如今的天下太平。”
“再如何西风落叶,落地,也是成为新生的肥料,缺了前辈们,何来我们?”
青衫男子说完,那白眉老人忽而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他。
“是啊,说的一点没错,看看你这家伙。”
“纵使梧楸圣脱,也有松竹含蕴。”
“不错,不错。”
李沐春此时也笑了起来。
老人只是轻轻一捏,那硕大的红枫树叶便化作碎片四散而去,随后老人双指成剑自那胸前划过,看得出来,比起之前要稍稍用力了些。
李沐春当即心头一震,望向四周,老人刚刚那一“剑”,毫无花哨,也没有任何动静,这方圆之地的所有红枫树荡然无存。
“在他李相卿横空出世之前,老夫一直居于这剑道魁首,只可惜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李相卿的剑道天赋太过逆天。”
老人说完,却又略微低头摇了摇头。
“不过那又如何?不还是随老夫一样,身死道消?”
孔晟看向那名青衫男子,问道:“那么这道火炬,可能要落在你的手中,李沐春,你有没有这个觉悟?”
老人神色肃穆,李沐春当下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后生暂且...”
唰的一声,自那青衫男子右手边,出现了一条深壑幽谷,风浪席卷,吹得青衫男子差点掉了下去。
“你除了“暂时”、“恐怕”,就不会说其他的词了?”
“莫非你之前与柳明阳的对话都是你李沐春违心之语,如果真就这点本事,那老夫估计不出五年,你必然死得不明不白。”
青衫男子站在那条沟壑旁,一动不敢动动,沉默不语,眼下就像是家中晚辈教训后辈。
在李相卿之前,孔晟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家乡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是那全天下公认的老剑神,是确确实实参与过那场人神大战的陆地老神仙之一。
此外,这位老人不光剑术通天,还是那儒家的一位大能,在儒教之中甚至地位与儒圣平起平坐,只是因为其剑术太过耀眼,所以才遮盖了其经纶满腹,一手“德治”学说至今还广为流传。
老人收敛一身气象,双手背于身后,继续让身后的男子跟上。李沐春这才敢挪动脚步,缓缓上前。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既然老夫这么厉害,却为何终究还是沦落至此?”
“后生不敢作此想。”,李沐春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
老人对此礼节似乎视而不见。
“你可了解过几百年前大荒与人界的死战?”
“知道一点。”,李沐春回答道。
“世人皆知是他李相卿独自一人深入大荒,与那大荒妖族对子,从而使得人间太平至今,却少有人知道,在此之前是老夫先去的大荒。”
“当时人界除了少数的山巅修士之外,真是弱得可怜,哪像如今这般,动不动二三十道龄的命魂境或是四五十的五神境,没有的事。大荒曾一度占领了三千神州一半的疆域,若不是老夫不惜性命,哪还有现在的人界,靠三教祖师?还是光靠他李相卿?都不行。”
“你又可知,大荒十二兽臣?”,老人又问道。
李沐春摇了摇头。
“那是比大妖还要大妖的妖族修士,当年死在老夫剑下的大妖尸首堆起来能比富甲钱州那座昆吾山还要高上一些。”
李沐春这下是真知道了,不晓得那大荒十二兽臣,这富甲钱州的昆吾山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昆吾山,位于富甲钱州最南,此山之巍峨,有“万山之祖,群山之巅”之称,相传若是能够登上此山山巅,便能与那天外天仙人对话。
“除去不愿参与这场死战的,剩余九位兽臣全来阻止老夫,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夫杀二,重伤三,跑了四。”
老人此时停止了话语,李沐春当然能够明白,这位老剑神多半便是陨落至此。
李沐春不得不在心中盘算那座尚未蒙面的大荒,今日听那妖族的事情有些多了,好像前辈们与那妖族都有大大小小的恩怨。
“所以说,你们今后要面对的都是这般敌人,如果年轻一辈都是像你这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过来。”
老人招了招手,李沐春照做。
孔晟拎了拎青衫男子的衣襟,为其整理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后给我自信点,这也见过大事面了,今后又是要成为剑修的男人,有些事,能做,就点头,不能做,就拒绝,哪有那么杂七杂八,啰里啰嗦的说辞。”
“自高无卑,无卑则危,自大无众,无众则孤。”
“己不自信,何以信于人?”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给你的了。”
李沐春万分不解。
老人看出了其心思,便说道:“我自始至终,可曾用剑?”
老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都是双指成剑,未曾用过佩剑或是祭出自己的本命飞剑。
“等哪天你与人对敌根本无需祭出飞剑,那么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别人说,他李相卿剑术一般,孔晟更是不值一提。”
老人笑了起来。
当下李沐春肯定是不大明白,不过还是将此事牢记在心间。
“老前辈可有什么未曾了却的心愿?”,李沐春问道。
老人转过身,反问道:“你能做?”
“能做。”,青衫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人指了指男子,“孺子可教。”,随后又指了指天上,“你若今后真有本事,把它给我一剑砍下来。”
青衫男子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头顶,碧天如练,日上金轮,他当然知道老人所说的为何物。
“孔老前辈静候佳音便是,前辈不说,后生也一定会去做的。”
只见青衫男子朝天握拳,眼神坚毅。
“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一刹那间,原本还在能见到满地的红枫叶,瞬间荡然无存,只是眨眼的功夫,眼下,便与那寻常山头无异,之前的那般意境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