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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流言来的时机,极为巧妙。

正值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对于内库与明家走私之事争论不休的时候,担任这次查搜明家事务的监察院提司范闲身世被揭开,这道流言使得京城中诡谲局势霎那间安静下来。

就如同乌云密闭、不见天日的天空上,电闪雷鸣,狂风四起,但迟迟却不见雨点落下。

这样的环境,更加令人感到压抑与不安。

陆泽也没有预想到,此次奇招的效果竟然如此的好。

叶家。

这个家族在庆国的地位极其特殊。

因为那个叫做叶轻眉的女子。

尽管到现在,叶家的身上依旧挂着谋逆造反的标签,可京城当中不乏对于当年那位奇女子敬仰之人,包括现在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都还在追逐着那逝去之人的风采,甚至连四大宗师都跟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范闲身份的忽然揭开,令人们都感到无比震惊。

尽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范闲就是叶轻眉的儿子。

可是人心是这个世上最为奇妙又莫测的东西。

尤其是范闲这个刚刚来到京都没多久的私生子,竟然能够掌握着监察院这一大杀器,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监察院提司这个位高权重的位置,这已经不是司南伯私生子的身份能够说服的。

更为关键的自然还是宫中那位的默许。

朝堂众人都知晓监察院是咱们皇帝陛下的禁脔,可哪怕庆帝跟范建这个发小关系是多么亲密,都不可能拿监察院出来给范家那位私生子,当成笼络的手段。

而此番流言一出,倒是给了人们一个能够相信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

......

此时话题中心的主人公范提司正在回京路上,通过监察院密信,范闲第一时间便了解到了京都里发生的一切,距离京城最近的那处役馆里,自江南而回的范闲一行人落座其中。

快马加鞭往回赶,范闲的嘴唇看起来十分干裂。

这位范公子在监察院经历过小半年功夫的磨砺,原本已经早就出来了颗强大的内心,身为穿越者的范闲渐渐体会到权力带来的滋味,但这次事情却是直接打乱了他保持许久的心境。

——砰!

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粉碎的瓷片朝着四处飞溅,彰显着范闲如今杂乱心思。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有比揭晓的那天,范闲甚至在内心深处都隐隐期盼着那天,他可以站在天下人面前,大声呼喊他是叶轻眉的儿子,不是什么私生子。

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刻的范闲深深感觉到了他自己的弱小,在他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这个流言已经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令他清晰的感觉到面前藏着不可预测的危险与黑暗。范闲很是厌恶这种事情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正如他第一次入京参加诗会的时候被陆泽摆了一道,只是这次的情况远远比不是靖王府小小的诗会可以相提并论。

“是...陈萍萍故意放出的消息?”

范闲百思不得其解。

从昨天晌午得知消息,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他依旧猜不到究竟是谁故意放出的流言。

他甚至觉得监察院那位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老人有着最大的嫌疑。

而这时候,京郊那座比皇家别苑还有清贵的陈园外出现一驾马车,被推着轮椅的老人,在诸多护卫的簇拥下上了马车,马蹄声有节奏的响起,朝着京都方向不缓不急的驶去。

“这点事情就让你如此惊慌了吗?”

陈萍萍想着收到范闲那边传来的紧急密报,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同样出乎了他的预料,但令陈萍萍稍感失望的是范闲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跟他母亲比起来,范闲只能算是个乖乖孩童。

这时的京都已经紧闭城门。

虽然京都没有宵禁的说法,城内还灯火通明,流晶河的船坊之上也热闹无比,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时的城门只有到了明日天亮以后才会打开。

陈园的马车没有遭遇到半点盘问,京都守备知晓是陈园的车驾以后,迅速打开了城门。

陈萍萍无疑便是特例。

马车行驶到皇宫的时候,马车上的陈萍萍睁开双眼,老人呢喃自语:“这次事情又是谁搞出来的呢?范闲的身世仅仅有寥寥几人知晓,哪怕太后那边都并未明确知晓范闲的真正身份。”

这位庆国最擅阴谋的阴谋家快速在脑海里排除着各种选项。

陈萍萍眼眉低垂。

他隐约察觉到,自从上次悬空寺刺杀以后,有些事情似乎正在渐渐超脱他的控制。

宫门那边传来启匙的声音,陈院长不论何时都有着入宫面圣的特权,这是独属于他的超然地位。

很快,御书房里的盏盏烛火亮起。

“知晓这件事情的,只有陛下,我,范闲,范家老夫人,费介。”轮椅上的陈萍萍掰着老枯的手指算了起来,略显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御书房里,在他面前的是神情阴郁的庆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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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帝沉默片刻,幽幽开口道:“母后那边也知晓范闲的身世,在范闲监察院提司身份曝光出来以后,她便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后来...”

范闲入京以后闹出的事情都不算小。

而那位深宫当中的皇太后,虽然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政治嗅觉却是极其的敏锐。

一般人察觉不到什么,但她还是嗅出了不对劲得到地方,名声在京都已然变得十分不好、甚至与婉儿婚事都搞吹的范家私生子,怎么可能转过头来就成为了监察院里堂堂的提司?

于是,在太后的强横逼问之下,庆帝还是跟含光殿的老娘说了实话。

陈萍萍的声音再度响起:“依老奴看来,知情的这六个人都不可能把事情泄露出去。”

庆帝原本清冷的眸子忽然变得锐气狠噬起来,他盯着轮椅上的陈萍萍,气质变得不如往常那般深邃,声音里的怒气清晰可见:“那北齐那边是如何知晓的此事?”

庆帝跟陆泽都是那种喜欢掌控一切的人。

而眼下发生在京都的许多事情似乎都超越了庆帝的掌控,包括之前那次悬空寺的刺杀,夜里那位蒙眼机器人的来访,以及刚刚窜出来的这档子事。

所以,庆帝才愤怒的要找到泄密之人。

陈萍萍沉默许久,良久以后才缓缓开口:“老奴以为,长公主嫌疑最大。”

陆泽如果在旁边,都要忍不住来给陈院长竖起大拇指。

事情的发展果真按照陆泽猜测的那样在进行,最终这问题指向的地方还是落在了李云睿的头上。

太后知晓范闲身世,而李云睿又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女儿,更关键的是李云睿跟北齐那边的关系现在已经被拉扯到了明面上,长公主卖国牟私利的内库桉现在还是朝堂上争论的焦点话题。

不管是犯罪的动机还是犯罪的条件,她都是赤果果的第一嫌疑人。

庆帝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知晓眼下李云睿便是最有可能泄露的人,只是这件事情并不能通过他的嘴巴说出去,陈萍萍对于庆帝心思可谓十分的了解,皇帝陛下最为珍惜羽毛,怎么可能在前面答应过太后以后,转过头来便对自己的妹妹动手呢?

所以,陈萍萍便来当了这个恶人。

“云睿并不知晓范闲是朕的...亲生儿子。”

陈萍萍并没有搭话,因为他知晓这个话题属于禁忌。

但陛下既然已经如此说,想来正式确认了长公主便是此次事件当中的那个泄密之人。

李云睿黑锅+1!

“那接下来事情要如何处理?”

陈萍萍知道这件事情并不会轻易的结束,既然泄密那人知晓范闲是叶轻眉的儿子,想来能够再度进一步猜测出点什么东西,这也是庆帝显得如此生气的原因。

私生子。

还是皇帝的私生子。

对于皇族来说,这样的名号不算好听。

当年的太后便是因为叶轻眉不愿意入宫,才派人给她送去了一捧白绫。

只是没承想事情在后面会闹成现在这样。

“一时传言而已,很快便会消逝在风中。”

“朕想着让范闲年底协助太子全面审查内库,到时候去往江南待两年,风声很快便过去。”

“报纸上还能够弄点花边新闻出来。”

陈萍萍微微点头,笑着出声附和,心底却是一沉。

陛下对于范闲的态度似乎远远比不得刚开始入京时候,那时候的庆帝甚至还会时常令范闲来到宫中参加家宴,但最近对范闲似乎没有那般重视,若是陛下说令范闲代表监察院去江南,陈萍萍并不会多想,但陛下是说令范闲跟着东宫那位,这意思便调了个个。

“你说,朕是不是很对不起这个儿子?”

庆帝重重叹了口气:“当初为了接手小叶子留下的产业,只能被迫给叶家安了个谋逆罪名,这样才能够让小叶子留下的东西安稳继承下去,眼下范闲那边又遇到了这样情况,朕却不能...”

陈萍萍好生宽慰了陛下几句。

良久以后才开口提醒起来:“只是陛下还得防备着十五年前那件事情。”

庆帝默默点了点头:“皇后那边不必担心,朕会让母后提醒她。”

陈萍萍走了以后,庆帝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殿内装饰极为朴实无华。

皇帝陛下望着被窗外微风吹动着的盏盏烛火,神情莫名。

“范闲...”

“五竹...”

......

范闲身世流言一出。

皇后那边的反应甚至要比李云睿更为激动。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才是真正对叶家恨之入骨的那个,在十五年前,皇后母家在京都流血夜被屠戮殆尽,同时她也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牢牢坐着后宫之主的位置。

着实显得可悲可叹。

而陆泽眼下这个东宫太子,其实也是受到了当年那事的影响。

至少庆帝对这样没有半点外戚势力存在的太子很是放心,后面好不容易有了个老丈人,很快便被赶回到了梧州养老,庆帝这位帝王的平衡之术运转的极为娴熟。

这也是陈萍萍为什么不想着搀扶范闲这位皇帝私生子坐上皇位的原因。

因为庆帝如果真的有心让范闲登位,第一件事便是要把范家以及柳氏全族找个由头屠戮干净。

陈萍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绝对能够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这时候的含光殿内,皇后正满脸泪痕的跪坐在太后面前,紧紧的拉着太后的手,双眼通红,声音里满是悲苦:“母后,您可一定要为孩儿做主。”

太后叹了口气:“我怎么为你做主?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

“过去?”皇后竟然吃吃的笑了起来:“这件事情能过去吗?京都流血夜不就是陛下为了那个妖女报仇弄出的血桉吗?范闲他...”

“你住嘴!”

“你不要忘记范闲骨子里流的是皇家血脉,你想着要杀他?你问过哀家的意思吗?”

这时候,宫中聪明人已然从陛下的反应里察觉出来了某些东西,再联想起来当初陛下跟叶家那位家主之间的关系,范闲的真正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哈哈哈哈。”

“母后,您现在跟我说要放下?当年的事情不是您老人家...”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了皇后脸上,后者左脸迅速浮现出红手印。

这时候的皇后终于绝望,起身以后对着太后强自行了个礼,转过头便要离去。

在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太后略带着寒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最近这段时间,你便安生在宫里呆着,承乾那边也不要去了,婉儿那个丫头刚刚生了孩子,眼下需要静养。”

皇后再度行礼,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告辞离开。

“你去看着她,还有长信宫那边。”

“别让这些事情再烦陛下的心了。”

太后对着身后老太监澹澹说道。

只见洪四庠躬身行礼,然后迅速消失在殿内。

......

陆泽那边还是顺遂的接收到了来自于宫中的消息。

正醉心于陪伴妻儿的陆泽并未受到京都诡谲风云的影响,谁都猜不到东宫这里竟然是主导一切的那个,陆泽看着传递来的消息,哑然一笑。

“杀范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