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到了苏晓樯的声音，杨闻念转过来头。
那张熟悉的脸透着月光般的清冷，让女孩觉得有些陌生。
“你醒了？”杨闻念的声音很是沙哑，仿佛一个早就被埋在土里的人透过时光的回声。
“你……你怎么怪怪的？”苏晓樯坐在长椅上，有些不敢去看杨闻念的脸。
走到她身前，杨闻念蹲下，淡金色的瞳孔努力地挤出一抹温柔，“不要怕，我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还是我，我还是……杨闻念。”
苏晓樯忽然愣住了。
杨闻念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但是说的话却让苏晓樯感到很可怜。他想努力地证明——我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就像精神病患者趴在病房的门上大喊‘我是正常人，我不是精神病’，但是没有人会理他。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吗？”苏晓樯抬起头，努力地直视杨闻念的眼睛，尽管那张冷硬的脸让她由心底升起散不去的恐惧，但她不想避开杨闻念的眼睛。
仿佛避开了，杨闻念这个人就再也没有谁认识了。
杨闻念笑了笑，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我可以通过一个仪式让你获得不逊色于混血种的力量。”
“那场仪式的内容是……”杨闻念长出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龙骨移植。”
“移植？”苏晓樯眨眨眼，没有想到这么有现代医学气息的词汇会出现在埋骨地这样一个传承了千万年的组织当中。
“对。”杨闻念仍旧蹲在苏晓樯面前，轻声说，“除了人类和龙族之外，这世界上还有混血种，他们的血液中一半是人血、一半是龙血，所以他们有着人类的外表，但是借助龙族血统可以使用言灵和炼金术。”
“在龙族的历史终结之后，混血种就一直活跃在这世界上。比如楚子航和路明非，他们就是混血种。”
苏晓樯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杨闻念继续说，“而埋骨地则不同，我们中最核心的成员都是100％纯血的人类，而我们与龙族、与混血种对抗的力量则来自于我们植入身体内的龙骨。”
“依靠龙骨，我们也可以释放言灵、也可以掌握炼金术，我们和混血种一样强，甚至更强。”
“可是……龙那么大，怎么移植啊？”苏晓樯伸出手比了比，“他们的一块骨头都比人要大了吧？”
“龙死之后骨骼会变成龙骨十字，人形的龙骨十字是可以移植进人体的。”杨闻念感觉苏晓樯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于是坐到她的身边，“但正如我之前说过的一样，龙骨移植仪式的成功率只有7％，而且参与这场仪式的人都是真正坚定了信念想要踏上屠龙战场的人。”
“即使是这样的人，也只有7％的成功率能够活着进行完那场仪式，才能获得足以对抗……命运的力量。”杨闻念轻叹口气，“而且这份力量还是有代价的。”
苏晓樯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杨闻念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什么代价？”
“你还记得死侍吧？”杨闻念问，“就是在你家那座城市里，我们进入的那条尼伯龙根里的黑影。”
“记得！”苏晓樯禁不住缩了缩脖子，“那些东西超可怕、超恶心……人不人鬼不鬼的……”
“但他们曾经也许都是混血种，只是后来变成了那个样子，从人变成了死侍。”
苏晓樯愣住，仿佛不敢想象那铺天盖地的死侍曾经也是群活生生的人，“为……为什么？”
“血统失控。”杨闻念解释说，“龙血对于人血是有压倒性的基因优势的，在各种原因的驱使下，比如血统过强、血统不稳定、经常使用致使血统过度活化等各种原因，混血种体内的龙族血统失控，让他们一步步地向龙类变异。”
“但他们终归不是龙，他们的血统不完整，最终只会被龙族基因吞噬，变成没有理智与灵魂的死侍。”
“那你们埋骨地的人呢？你们不是100％纯血的人类吗？”苏晓樯有些担忧地看着杨闻念，仿佛怕他下一瞬间就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们应该不会变成死侍吧？毕竟你们没有龙族血统。”
杨闻念靠在长椅上，仰头望天，“但我们植入了龙骨啊……我们虽然没有龙族血统，但我们比混血种更容易失控，因为我们的身体里寄宿着一条龙的骨骸、寄宿着一条龙的灵魂……”
“每一次使用龙骨内的力量，都会让我们变得更像龙类一点。所以你刚刚才会觉得我像个陌生人，因为李雾月太强了，为了击退他，我完整激活了我体内圣骸的力量。”
“刚刚那东西的反噬就体现出来了。”
“那，你……你们也会变成死侍？”苏晓樯声音兀然变低。
“理论上来说会的，但实际上很少。”杨闻念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在最初接受龙骨植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能的归宿，所以早就做好了在彻底堕落为死侍前迎接死亡的准备。”
“所以埋骨地的老人很少，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半途离开了我们。即使是存活下来的，也都时时刻刻受着龙骨的煎熬，时时刻刻防备着变成死侍。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死在同伴手里的……”
“所以……
他转过身看着苏晓樯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就像刚刚你醒过来那时候的模样，彻底变得不像‘杨闻念’了，而且没有再变回来的机会，我希望你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我。”
“杨闻念可以死，但是不可以变成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说的很轻，但声音有多轻语气就有多坚定。
“我……”苏晓樯怔怔地看着杨闻念的眼睛，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不含杂质，明亮得让苏晓樯有些自惭形秽。
在她还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正式加入这场屠龙战争的时候，杨闻念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黑色的皇帝即将苏醒，以诸神黄昏向整个世界复仇。
这是被称作末日的年代。有人在求生，有人在赴死，还有人浑浑噩噩不生不死。
杨闻念伸出手揉了揉苏晓樯的头，温和得像个兄长。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心很软的女孩儿，这种事对你来说太有心理压力了。”他靠在椅子上，仰头望天，声音连绵悠长，“所以不用给我承诺，也不要把这件事当做我施加给你的包袱。”
“做自己就好了，能做好自己，不变成另一个人，就已经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