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羹尧先前调动的援军应当很快能到,但比起退守库伦专心应对准噶尔叛军,这个法子明显要艰难多了,池夏立刻就要反对。
隆科多和多尔济也俱是不解。
雍正摇头:“俄国皇帝若是在和谈营地被杀死,这几个月谈的合约,就全都成了泡影。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了。立刻去办吧。”
阿列克谢但凡想好好继位,都不可能承认自己弑父造反,肯定是要把彼得的死算到谈判另一方,也就是他们头上的。
这样一来,撕毁合约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说不定还要装模做样地跟他们宣战。中俄边界恐怕要多年无宁日。
多尔济和隆科多应声出去。
四下没有旁人,池夏秀眉紧蹙:“我有预感,系统不会真的让彼得死……”
雍正闭了闭眼:“念念,如果赌注是你,朕赌不起。”
池夏一愣。
“于公于私,朕都不能走。”雍正握住了她的手:“况且,比起天命,朕更愿意相信你教朕的一个词。”
池夏鼻子酸酸的,被他牵着,一时恍惚:“什么词?”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教过他?
雍正笑了笑:“人定胜天。”
池夏抿了抿唇,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雍正携她走到了彼得和奥吉胩面前:“二位,如今大敌当前,希望俄国能与我们互为犄角,相扶相持,通力击退叛军。”
营地里有点人心惶惶,翻译们也都失了主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根本没有人顾及这边。
池夏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神,亲自给雍正做了翻译。
彼得愣住了:“你们还不走?”
奥吉胩眉一挑,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狠狠碾了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雍正点头:“我们把各自的兵力武器和援军情况先弄清楚,两个小时后,还在这里会合。”
他久在上位,不怒自威,在周边一片纷纷扰扰的嘈杂无序里,自有岿然不动的定力。
奥吉胩下意识地挺胸收腹行了一个军礼:“是!”
彼得也回过了神,定定地看了雍正和池夏一眼,转头就往外走。
他以为这个中国皇帝,会是他最强劲的对手,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跟这个对手并肩作战,来抵御他亲生儿子的叛乱。
奥吉胩看他崩得死紧,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惴惴不安:“彼得,要不你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我来准备。或者你去找古里拉夫,跟他聊聊。”
彼得咬牙切齿:“不用。”
奥吉胩拿他没办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彼得自顾自地听下属汇报完营中的情况:“阿列克谢的军队还有多久到?”
“至多不超过十二小时,他们都是骑兵,速度很快,如果急行军,可能十个小时就到了。”
奥吉胩皱眉:“怎么到了这么近才发现?”
负责防务的军官是他的直系下属,哭丧着脸:“我们一直以为,皇太子是带着人在追蒙古人的……”
要不是刚才费烈南去拦人被杀,他们甚至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皇太子殿下居然叛乱了。
奥吉胩是久在战场的老手了,一听两方的军力对比,头皮阵阵发麻:“我们营地只有千人,即便加上外围守备军,也不超过五千人。”
与阿列克谢的叛军差着五六倍的数字。
奥吉胩抓了抓头发,飞快地把所有能动用的兵力理清了:“还好中国皇帝愿意留下来,不然咱们恐怕真的要阴沟里翻船。他们的新式火枪很不错,要是能从库伦城再运两台火炮来,我们胜算还是很大的。”
彼得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反驳。
奥吉胩拍了拍他的肩,对于儿子叛变,还要依靠情敌来救命这种事,他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彼得。
然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营地另一边,隆科多也是愁眉难展。
按照脚程来算,在俄国叛军和准噶尔骑兵形成合围之前,从库伦城出发的守军应当能到。
但库伦城里如今只剩下固定在城楼上的炮台和几门守城门的重炮台,火器营把新添的几门轻便的炮台都带出去了。
重炮台基本上不能移动,对于骑兵来说,优势着实不大。
两个小时后,谈判会场开了一场临时军事会议。
情况紧急,营地里所有有军衔的人几乎都到了,两方的情况一汇总,一众军官都懵了。
尤其是俄国人,他们原本以为中国人选择留下来,是成竹在胸,万万没想到,竟然也是以少打多的情况。
各个目瞪口呆:“所以,我们两边加起来还不到两万人,要应对近五万人的叛军?”
隆科多硬着头皮:“我们的援军,至多五日就能赶到。只要固守五日……”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只是五天,守也不是不能守,但代价一定极大。
尤其叛军全都是轻骑重骑,在湖畔这一大片平地上,几乎可以说是如入无人之境。
多尔济提了一个传统的防守方式。
以湖为倚靠,挖半圆形的拒马沟,每五里打一次狙击战,边打边退,争取能够拖延五天。
池夏皱眉。
即便她不懂军事,也知道这基本上就是拿这些将士的命来耗时间,保护处于最中心位置的他们。
伤亡一定不会少。
但实力悬殊,中俄两边的军官坐满了一整个会议室,也再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先按这个办法准备固守。
月上中天,营地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雍正轮番听完了多尔济和隆科多的汇报,一出门就见池夏一个人坐在营帐外发呆:“来了怎么不进来?”
池夏像是忽然被惊醒,瑟缩了一下。
雍正心一软,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池夏忽然伸手,抓住了雍正的衣袖:“我有点后悔。”
如果她不来谈判,或许中俄的谈判,会在隆科多的主持和他们的遥控下进行。
不论是他们,还是彼得,都不会陷入这个境地。
也不会有这么多鲜活的性命直面死亡。
她嗫嚅了一下:“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接天连地的鲜红,将士们拼死抵抗尸横遍野。”
“这些人里,有给我们守过夜的士兵,有帮苗苗洗过菜的侍卫,有那群昨天还在湖边钓鱼烤鱼,惦记着马上就可以回家见媳妇的年轻人。”
她忽然发现,直面战争是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