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宁过于好看的脸上一块一块的青紫,大约是被人强按着抽“西洋烟”时受的伤。
他抬起了头,脸上还有大片的泪痕,惊疑不定。
池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你放心,如果你成瘾了,我保证我会亲自盯着你戒烟,绝不让你变成你讨厌的样子。”
郑元宁烧赌舫烟馆时,腿上伤得血淋淋,也从没掉过眼泪。
这会儿愣了片刻,却嘶吼着哭了出来,想来是这一日来的惊恐和害怕都再也压抑不住了。
年羹尧咬牙咒骂了一句,大步上了甲板,打算去找那些商人发泄一下怒气。
池夏给郑元宁递了帕子:“哭吧。”
再天赋异禀,他到底也还是个半大少年。
郑元宁看四下再无旁人,哭得抽噎,恶狠狠地接过帕子胡乱地擦脸。
池夏逗他:“你的脸又不是城墙,再这么擦下去就要出血了。”
郑元宁一边哽咽一边放话:“我想进水师。”
“可以是可以,”池夏有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想了想,认真问他:“但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京城去?”
郑元宁张口就要拒绝。
池夏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道:“进水师,我相信你凭自己的能力,总有一天你能做到都统甚至提督。但你的天赋不该被蹉跎。”
郑元宁张大了嘴。
池夏笑道:“怎么,没想到我这么看好你?你上次也听到了,皇上要建水师学堂,以后或许还有科技学堂和其他的学堂。”
郑元宁愣住了:“你、你想让我回学堂去上学?我都十六了。”
“对,新式学堂!十六怎么了,正是读书的年纪,”池夏点头:“有年希尧这样的名师指点,以你的天资,定会是一日千里。你好好想想吧,过些时日再答复我。”
她说完也不再多说,到甲板上看了一圈:“还有多久能到福州?”
这会海上起了雾气,白茫茫得一片,几乎把海水和黑漆漆的夜空糊在了一起。
改装过的“昭阳号”虽然看着像是个庞然大物,在这海天一体的混沌中却十分渺小,恍如一叶扁舟,随波漂流。
施世骠和富察金保眉头拧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施世骠放下了“千里眼”:“这样不行,什么都看不到,我们现在也没法判断方向对不对,先停船。”
年羹尧被这一波一波的浪花晃得头晕,捏着栏杆,勉强克制着晕眩:“出来的时候是东北风,看风向能判断么?”
“很难”,富察金保连连摇头:“海上风向变化很大,只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好几轮了。”
池夏不懂行船的事,疑道:“我们不是有罗盘么?”
指南针在明清时期已经是很准的了。
只要知道大概的方向,往那里开总没错。最多就是靠岸点不一定在福州而已啊。
施世骠指着舵手身边那一直跳转不休的罗盘:“不太稳定。实在不行,就只能等天亮了再行船。”
一个浪头涌过来,“昭阳号”被带得一晃,池夏没稳住身体,撞到了围栏上,痛得从肩膀都手臂都麻了。
眼看风浪一波大过一波,池夏有点慌了:“但这里风浪太大了,待到天亮肯定不安全。不能留在这里。”
“让我试试吧。”
郑元宁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甲板上,看起来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除了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我经常晚上跟渔船出来捕鱼。”
他摆弄了一会罗盘,又丢了件衣服下水看了许久,笃定地指了个方向:“往这边走。”
施世镖和富察金保有点犹豫地看池夏。
池夏看看郑元宁,见他一脸冷静,直接拍了板:“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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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福州的冬夜不如京城冷,但总伴着湿润的海风。
街上不时有一队一队的官兵走过。忙着挨家挨户地通告“禁烟令”。
雍正得到“昭阳号”出海的消息时,船已经出港口许久了。
苏培盛看自家主子得了消息后就靠在椅子上许久没动静,只敢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皇上,娘娘想必也是着急,来不及跟您说。奴才瞧着,娘娘一贯待您是极用心的。”
凑得近了,他也是一惊。
主子手上绕着他自小带的串珠,连指节都绷得紧紧的,甚至有点颤抖。
雍正显然也察觉到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不认识一般,握了拳又展开:“船出海多久了?”
苏培盛看了看自鸣钟:“从傍晚年希尧大人来回话,大概快两个时辰了。”
雍正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掩着唇站起身来:“出去走走。”
这会已是夜色深沉,苏培盛有心劝他早些歇了,但看到他极难看的脸色,也不敢说这话。只能匆匆抱上披风,让侍卫们跟着。
水师大营里这会没有多少人,留在营地里的人都在战舰上待命。
雍正走得有点快,苏培盛在后面抱着披风甚至有点赶不上。
年希尧原本也在港口等着,听到一行人的动静,一看竟是雍正亲自来了,赶紧过来行礼。
雍正抬了抬手:“有消息了吗?”
“没有,”年希尧心里也忐忑,但看雍正脸色惨白,还是劝慰:“皇上宽心,“昭阳号”今日战后已经检修过,补足了燃料,航行一昼夜也不成问题。”
雍正“嗯”了一声,发现自己声音竟有点嘶哑:“亮工也去了?”
“是,方才亮工正陪臣一起,给施大人解说双层甲板的设计,”年希尧有点无奈:“接到昭嫔娘娘的消息,几位大人就把臣给赶下船了。”
雍正拍了拍他的肩。
年希尧一回头,见满城楼上一处接一处地亮起了火把,仿佛一条金龙盘旋,照得整个港口这一片如同白昼。
有人说话,时间过得就快了一些。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听得港口里的战舰上一阵欢呼声。
“回来了回来了!快看!”
“我看到了,就是“昭阳号”!”
“对对对,在那!我也看到了。”
改装过的“昭阳号”速度飞快,从港口有人看到船影,到大船停靠港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雍正心里绷着的弦一松,骤然觉得自己竟手脚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