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金保到福建也不过一年,却是把福州整个盘的很明白。
只一晚上,就把郑元宁从小到大的经历查的一清二楚。
“这小子的爹叫郑静,是郑温养的外室生的孩子,这个外室是个歌姬,所以就算是生下了儿子,也一直没能进郑府。”
“虽说没个名分,但郑静从小到大也是锦衣玉食的,他娘死的时候他才十几,很争气地考中了秀才,郑温就把他认回家,记进了族谱里。”
“没想到这个郑静,长到二十岁居然也看上了一个歌姬,就是郑元宁的母亲柳氏,还情根深种,非要娶她。跟家里闹僵了,被赶出了郑家。”
池夏觉得听到这里她几乎就能猜到后面了。
无非就是郑静放弃了郑家人的身份之后,过不了穷苦的生活,跟柳氏成了怨偶,染上了赌博和大烟。
富察金保却道:“郑静跟这个柳氏成亲后,还真就改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就教教书,给别人写写信赚些钱,还把郑元宁供着读了好些年的书。很是过了几年恩爱日子。”
“不过前年他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养病的时候抽上了烟。家里钱花完了,柳氏就给人浆洗衣服赚钱,后来不知怎么还重操旧业了,在酒楼唱曲。”
池夏皱了皱眉。
那想必是郑静染了烟瘾之后开销太大,戒又戒不掉。
故事到这里基本上也就结束了。
富察金保有点可惜:“后来柳氏好像是染了点脏病,没多久就过世了。这个郑静就更加不靠谱,还沾了赌博,郑元宁那小子也不去学堂了,三天两头就要去赌坊找他,赎他。”
他砸吧了一下嘴:“皇上和娘娘一定想不到,那小子来钱的路子有多广。”
他听人汇报的时候都震惊了。
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一开始是在码头上帮人卸货,在渔船上帮人捞网。
后来就会给人修船,改造船桨,还在赌舫上做了小厮,拿到的赏钱养他和他爹其实早就绰绰有余了。
只是架不住他爹又抽烟又赌博。
池夏早上已经被他那一手“明轮”变“螺旋桨”的操作震惊过了,这会倒不是很惊讶。
富察金保还在啧啧感慨:“是真的有本事,还跟打不死似的,因为他爹的事,不知道被赌坊的人打过多少次,这几个月,他收的赏钱多了,才没怎么被打。”
他声情并茂的,仿佛跟说了一场书似的。
雍正看他总算说完了,敲了敲桌子:“福州有多少烟馆,有多少人抽这个“西洋烟”?”
富察金保:“啊?”
雍正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这个“西洋烟”是哪个国家卖进来的?卖了多少?卖了多久?经过市舶司了么?”
富察金保张口结舌。
池夏:……
莫名有点想安慰他。
每个打工人总会有被老板问得干瞪眼的经历的。
这其实也不是水师提督的工作,不过几日富察金保在福州明显是地头蛇,雍正就全吩咐给他了。
雍正:“什么都没查清楚,你专门来跟朕讲故事的?去查吧,不要打草惊蛇。”
富察金保:“臣这就去查。”
雍正挥手让他出去。
池夏嘿嘿一笑:“他回头要是跟我比试输了,不会找理由说您让他干活,他没空训练水师吧?”
虽然不干活的时候富察金保也没亲自去操练。
她开了句玩笑,手头的活都干完了,就站起来活动,顺便拉雍正起来:“在书房坐了半天了,出去走走呗。”
雍正无奈地点了点左手边堆得有两掌高的折子:“尽听富察金保讲废话了,还有这么多没看。”
池夏撇嘴:“十三爷不会是一本都不批,全送来给您了吧?”
雍正笑她:“那你可冤枉他了,要是全送来估计能把你我都埋里头。这里面一半是给老八求情的,还有一半,是参他别的罪的。”
他们出京的时候还商议过对胤禩的处理,但当时刑部和宗人府虽然已经在查办,却还没查出个结果来。
池夏想不到他们都出来这么久了,这件事还在扯皮中,有点不耐烦:“好麻烦,是不是他做的大家心知肚明,而且也算证据确凿吧。”
雍正拍了拍他的手:“心知肚明、证据确凿,都替代不了朝堂上的角力。走吧。”
他说着就把剩下的折子都封存了。
池夏疑惑:“不看了?”
雍正笑笑,转头伸手等她:“嘴上官司且有得打,先让胤祥看着办。缓着,等我们回京再处理。”
池夏想起了早上那个轻轻浅浅的,带着试探的亲吻。略一停顿,就上前握住了:“那我带您去看我们改的战舰?”
“对了!您肯定还不知道,早上年大将军跑我那,想进我们战舰哈哈,”池夏越想越觉得年羹尧别扭的样子有点好笑:“还嘴硬,不好意思说。”
雍正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念念,说公事咱们在书房说不好么?”
池夏一愣,这才发现雍正根本没往营地里走,而是往反方向,走到了海滩上。
他们脚下是银白的细沙,耳畔是清新的海风。
是与京城完全不一样的风光。
池夏的手被他紧紧牵着。
最早和雍正“合作”时,她只想在宫里安身立命。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她会被欣赏他的缜密和远见,会被他的坚决和执着打动,会因为他的痛心而难受,会因为他的欢喜而高兴。
他们一起看过安稳的炊烟,看过饥民流离失所,看过大烟把一个读书人变得不人不鬼。他们有共同的愿望。
她不是不知世事,也不想故作不懂。
池夏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雍正一愣,微微松开了手。
池夏还没反应过来,就反握住了他,牢牢抓住了:“但我知道,我不想放开你的手。无论何时。”
海面上偶有船只经过,在阳光下荡起一圈一圈的金色波纹,涌到他们脚下,拍碎在海滩上,裂出无数细碎的闪光。
雍正笑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欢喜也像这浪花,能荡起细光无数:“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