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卡递到了关琥面前,却是他钱包里的借记卡,调酒师说:“这个给你,方便你提取现金。”
关琥愣了一下,从对方抢钱包到放进抽屉里的时间很短暂,以他的眼力,竟没看出他是什么时候把卡抽出来的。
见他没反应,调酒师便直接把卡插到了他的衬衣口袋里。关琥回过神,保持继续趴在吧台的姿势跟男人两两相望,然后两边嘴角往上翘,作出个很刻板的笑脸道:“谢谢这位市民的合作,我会尽快把钱送过来的。”
“不急,这不是高利贷,不会算你利息的。”
他不怕算利息,他怕再被坑到。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来电显示是他的后辈兼搭档江开。
“关琥你在哪里?”对面传来江开急促的询问,没等关琥回答,就听他接着说,“请速到烟关路三十六号长圆小区第三栋住宅,这里刚发生命案,我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现场会合。”
“喂……”电话挂断了,关琥收回手机抬起头。
小魏见状很兴奋地问:“是不是要出任务了,是不是要去领配枪?”
关琥没理他,从吧台上跃下来,对调酒师认真地说:“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只是一点小钱,不用着急。”
调酒师的话还没说完,关琥已经晃晃悠悠地跑了出去,走到门口时,他特意看了一下酒吧的营业执照,经营者姓名那一栏写着“张燕铎”三个字。
张燕铎是吗?好,记住了!
铜铃声响起,酒吧门打开又合上了,听着脚步声飞快地远去,小魏问:“警察喝了酒也可以执勤吗?”比起这个来,他想关琥更该担心的是没钱,该怎么去现场。
张燕铎笑了笑没说话,吩咐小魏去整理餐桌,小魏走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关琥的钱包,拿出了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
彩照有些褪色,看上去像是多年前拍的,为了塞进钱包里,四边被特意剪掉了,照片上是两个穿汗衫短裤的孩子,一个趴在另一个的后背上,导致前面那个只能勉强仰起头,后面的孩子则开口大笑,露出没有门牙的嘴。
看着照片,太阳穴两侧突然开始胀痛,老毛病又发作了,张燕铎急忙按住太阳穴来回揉动,另一只手合上钱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关琥出了酒吧,又一口气跑去附近的出租车招停点,被风吹到,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现在口袋里空空如也,别说搭出租车,就连坐电车的钱都没有,转身想再回酒吧要钱,考虑到时间不等人,只好放弃了。
“警察办案,请给予合作。”
他亮出警证站在道中间喊道,在被无视了四五次后,终于有辆出租车在他奋不顾身的拦车行为下不得不停下了。
一上车关琥就将警证特意往司机面前递了递。
“烟关路三十六号长圆小区第三栋住宅,越快越好,车费到付。”
“可以超速吗?”司机大叔有点激动。
“请安全行驶,我不赶时间。”
因为是发生了命案,不是正在发生命案,他的早到与否不会影响到整个案件的进度,为了不被人注意到自己喝过酒,在去往案发现场的途中,关琥将出租车的车窗都打开了,以便散酒气。
出租车在长圆小区附近停下,周遭围了一圈人,透过人群缝隙,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穿制服的警察,关琥下车时晃了一下,这让他发现红酒跟威士忌掺着喝是不对的,后劲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江开已经到了,看到关琥,他走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坐出租车来?”
“因为我破产了。”关琥给他做了个付钱的手势,“记得要发票。”
“破产还喝酒?”
关琥把头撇开,忽略了搭档的话,在他穿过人群走进现场时,身后传来江开的哀嚎声,让大家以为又出了第二桩命案,实际上是车费金额吓到他了。关琥无奈地摊摊手,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长圆小区在这么偏僻的郊外呢。
关琥抬起警戒线,负责收集情报的小警察将他带到现场,几名法医在对死者进行检查工作,看到关琥,他的上司、正在附近胡乱转悠的重案组组长萧白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萧白夜比关琥大个几岁,不管是身高长相还是交际方面在警局里都是很出挑的,他唯一的问题是不太适合当警察,在一年前空降到重案组当领队后,关琥曾不止一次地怀疑他到底是走了什么后门才混进来的。
“萧组长说他有点晕血,不太舒服。”江开付了车费回来,一边解释着,一边将手套递给关琥。
“他不需要做事,他只要帮忙给报账就好。”关琥接了手套,来到死尸前,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先双掌合十对着死者拜了拜,这才蹲下来仔细勘察现场。
死者为女性,目测二十岁出头,身体蜷成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呈仰卧状态,她是从租的房间阳台上跳楼身亡的,尚不排除他杀嫌疑。
关琥仰头看了看公寓楼,是一个七层建筑,死者住在第六层,落地时面部朝上,撞击造成颅骨严重损伤,导致当场死亡,楼下是草坪,周围溅出的血液脑浆并不多,死者脸部也没有受伤,表情平静温和,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
在负责刑事案件的这几年里,关琥遇到过不少怪异案例,但死得这么从容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仿佛死者不是死去,而是沉睡,再结合她的一身装束,甚至可以说她在做一个很甜美的梦。
“自杀就自杀,她为什么要穿汉服?”江开在旁边嘟囔。
关琥对汉服没什么研究,他只知道死者穿的是那种齐胸开襟的裙衫,长发在头顶用装饰的珍珠链子固定,右手反枕在颈后,左手放在头顶之上,胯部向右倾斜,双腿却扭向左边,长裙撩到脚踝上,露出底下的赤足,她的身躯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让关琥怀疑她生前有练过瑜伽。
一截纯白的薄纱覆盖在死者的身上,白纱绕过她的身躯被压在身下,边角沾了部分血,轻柔白纱恰到好处地渲染出靡丽的美感,再配着翠绿草坪的背景跟她惨白而又安详的面貌,让人在无形中忘却了死亡带来的惊悚,只觉得这是一件用来欣赏的艺术品。
两边太阳穴开始突突突地跳,虽然关琥现在还不知道这是自杀还是他杀,但能肯定这绝对是个棘手的案件。
照平日的习惯,他掏出手机,从各个角度将现场拍摄下来,包括女人的表情、发式还有不显眼的纱裙衣袂边角,在拍到脚部时,他停了一下。
女人的脚底部位有层厚厚的老茧,跟她其他地方的肌肤格格不入,不过关琥没说什么,又接着连拍数张。拍完现场,关琥又仰头看了看眼前的公寓,对着公寓又拍了几张。
这时,各报社电视台的记者闻讯赶来,挤在警戒线外拼命拍照,闪光灯亮起,关琥不悦地转头,刚好看到有人站在距离人群较远的地方,跟他一样仰头看公寓,随后也举起相机连拍几下,居然是专业的单反相机,注意到关琥的注视,那人在拍完照后立刻混入了人群,关琥只隐约看到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人家也要拼业务啦。”江开在旁边嘟囔。
关琥没说接话,交代江开在现场继续跟进,自己转身去了公寓里面,萧白夜可能也在周围转悠烦了,主动跟他一起走进公寓。
“你喝酒了?”乘电梯时,萧白夜问关琥。
“没想到会临时出任务,”揉着太阳穴,关琥心里对大家良好的嗅觉佩服得五体投地。
六楼死者的房间周围也拉了警戒线,附近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住户探头偷偷往这边看,发现警察出现,立刻关上了门。
死者住的是个很简单的一室一厅小公寓,关琥在进去时留意了一下房门,门锁有被撬开的痕迹,里面的防盗锁链也被夹断了,看来出事时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房门另一边是个自由组装的鞋架,关琥上下扫了一遍,上面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高档高跟鞋,鞋架一边挂了两把雨伞,也是名牌,看来这家主人很喜欢名牌东西。
鉴证科的同事们正在里面收集情报,关琥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里面紧张的气氛,假若忽略站在对面的妙龄女子的话。
女生穿了条大红色的连衣裙,裙摆很短,让修长的双腿显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一头微卷的长发用发夹随意束在脑后,不施粉黛,反而给人一种很健康的美感,往那里一站,轻易就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
可是拥有着模特身材的她偏偏选择了法医这份工作。刚才没在楼下见到她,关琥还感觉奇怪,没想到她到得比自己早得多。
“美女,你穿成这样会让同事们很难专心做事的。”开着玩笑,关琥戴好手套走过去。
“等我换了衣服再过来,应该是几小时后了,”舒清滟把目光从墙壁上转过来,在关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冷静地说,“就像你没办法把喝进去的酒吐出来一样。”
联想到刚看到的血液跟脑浆,关琥感觉很不舒服,后悔不该去挑女法医的刺。
“这里有什么发现吗?”他聪明地换了话题。
“门窗我们都检查过了,基本可以排除入室行凶的可能。”
能进入房间的途径除了大门就只有卧室外窗跟阳台,出事时卧室的窗户也是锁着的,客厅开了空调。关琥看了下空调设定温度,居然是十八度,被冷风吹着,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死者生前有没有嗑药。
“死者叫陈小萍,舞蹈学院应届生,她的成绩很优秀,最近在办理出国进修的手续。”
听着舒清滟的讲述,关琥跟萧白夜一起朝对面的墙壁看去,上面挂满了陈小萍的各种演出照片,不得不说她很适合古装扮相,跳起舞来更是长袖飘飘,有几个拿着古乐器起舞的造型更让她充满了灵气;书桌上也放了不少获奖证书跟奖杯,电脑还呈开机状态,关琥看了下浏览记录,大多是购物跟交友的普通网站,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难怪她的脚掌上有不少茧子。”关琥弄懂了她脚掌老茧的问题,拿出手机将墙上一些照片拍了下来,就见鉴证人员把在卧室里找到的物品放进证物袋,交给舒清滟。关琥凑过去看,是张看不出是什么图案的打印纸,既像是花形又像是古代某种文字,是在枕头下找到的,纸张因为被压过,所以显得有些褶皱。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关琥将纸上的图画也拍了下来,舒清滟看了他一眼,不等她说话,关琥率先开口道:“美女,请睁只眼闭只眼,回头请你吃饭。”
舒清滟转头看萧白夜,见他跟平时一样呵呵笑着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他这个上司最大的优点就是在查案时,可以放给手下人最大的权利。
在大家的默许中,关琥将照片拍好,又走进卧室,里面除了床跟衣柜外还有个很大的化妆镜,衣柜门大开,让里面的各种名牌衣服跟皮包一览无余。关琥自己也用名牌,但基本上是固定的几个牌子,死者这种各类名牌掺杂的买法,给人一种感觉——她并非真喜欢品牌,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关琥把目光转向化妆镜,镜子两旁的灯还亮着,化妆品随意放置在桌上,像是出事前死者正坐在镜子前,从化妆品的使用情况来看,她是在对镜化妆,而非卸妆。
这么晚了,是要出门吗?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去了阳台?
思索着,关琥循着陈小萍的足迹来到阳台上,阳台上的指纹采集工作已经结束了,阳台下方放了个折叠式的小凳子,他踩在凳子上趴着栏杆往下看,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除了还在现场忙碌的警察外,只剩下站在外围的一些记者。
比照陈小萍的身高,他探身往前做了个翻跃的动作,又用手机拍了楼下,从阳台高度跟死者坠地的位置来看,比起直接从阳台翻下,她更像是踩着凳子攀上了稍微有些宽度的阳台边缘,在站稳后往前纵身一跃……
在脑海中模仿着死者的动作,关琥撑住阳台正要踩上去,却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住了,萧白夜紧张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呵呵,想重演一下当时的情况。”
“那请在不喝酒的时候重演,”舒清滟很不赞同地说,“我不想在周末解剖两具尸体。”
为了不惹恼这位大美女,关琥乖乖放弃了冒险行为,谁知就在他要回房间时,对面闪过一道亮光,他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从对面公寓射来的,那人应该是新手,忘了在偷拍时关掉闪光灯。
“现在的记者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舒清滟吐槽道。
关琥却皱起眉,想起了刚才在楼下对着阳台拍照的女生,不过这个阳台的拉门里面挂了窗帘,以对面的角度,记者其实拍不到什么,最多是当个新闻噱头罢了。
房间里没有新发现,关琥在检查完后,跟萧白夜一起去了隔壁人家询问,那家主妇刚才还在偷窥,但真被警察询问时她就怕了,连连摇手说自己跟陈小萍不熟,最多是在电梯里遇上打个招呼而已。
“我看她穿着打扮都挺时髦的,家里很有钱吗?”关琥故意问。
这句话刺到了主妇的痛处,撇撇嘴,不屑地说:“都是男人送的,虽说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但她真的很会钓男人,三天两头换男朋友,年初刚分手一个,没几天就又找了新的,不过前阵子刚分手了,说要专心做学业什么的。”
这还说什么都不知道?
关琥跟萧白夜对望一眼,再问:“那你知道她男友的联系方式吗?”
“那就不知道了,就远远见过两次。”
关琥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结果除了被迫听主妇有关羡慕跟嫉妒死者的主观印象外,再没问出特别有价值的消息,之后他跟萧白夜分工合作,去询问其他几家住户,回应也都大同小异,虽然死者在私生活上比较随便,但她坠楼时房间处于密室状态这一点无需置疑,如果没有更多的线索的话,警方就会以自杀处理了。
但不知为什么,关琥心里总觉得有点疙瘩,好像什么地方没理清,云里雾里得让人很不舒服。
为了舒缓情绪,关琥独自下了楼,来到公寓的后方,谁知他刚掏出香烟,就看到对面人影一闪,飞快跑进了后面的小区花园里。
发现情况,关琥也顾不得抽烟了,几步赶过去,将那人拦住。
“是你!”看到是在楼下拍阳台的那个女生,关琥一愣。
女生趁机甩开他的手,叫:“干吗?”
她中等个头,看上去岁数不大,穿着套头衫加七分裤,显得瘦瘦的,一头短发看起来也很精神,除了胸前挂着的单反相机外,还斜挎了一个大大的帆布包。对付这种泼辣的女生关琥很有心得,笑嘻嘻地说:“这话该我问你,你躲在案发地点的公寓后干吗?”
女生不答反问:“确定是被杀了?”
关琥没理她,伸出手道:“身份证。”
证件递了过来,却是张记者证,而且是华兴大报社的记者,关琥看看证件再看看女生,的确是一个人,看岁数应该是刚工作不久的新人,名字叫谢凌云。
“搞消息是可以的,但不能妨碍警察办案知道吗?”他将记者证还给了谢凌云。
“你是警察?”
被她反问,关琥噗嗤笑了:“小姐,装傻是没用的,刚才我在阳台检查现场时,你不是正在对面偷拍吗?”
“你有什么证据啊?”
“这就是证据。”关琥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前,谢凌云急忙捂胸,不过关琥的目标是她的单反相机,抓住她颈上的照相机带子按开活扣,照相机便掉了下来,他伸手托住,打开电源检查里面的图片,“下次不要用这种活扣系带了,很容易被小偷盯上的。”
“没人比你更像强盗了!”谢凌云夺不回相机,双手叉腰冲他气呼呼地叫道。
关琥没在意,翻看着照片细加点评:“不过拍得挺有专业水准的,这么短时间内就拍了这么多,呵,看在把我拍得挺帅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哪个是你?”谢凌云探头来看,关琥把相机面向她递过去,屏幕显示的正是他在阳台检查线索时的影像,从拍摄角度来看,当时偷拍的人就在对面公寓同一层的住房里。
“其实我挺好奇你为什么对阳台那么感兴趣,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谢凌云点点头,对关琥做了个靠近的手势,谁知就在关琥靠近时,她一把夺回相机,又顺手抄起帆布包冲他劈头盖脸地打来,边打边大声叫:“抢劫啊,非礼啊,来人啊!”
“喂,住手!我告你袭警……”
要说凭关琥这么个大男人,又是警界武状元出身,如果他真要动手,一个小姑娘的攻击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花拳绣腿,问题是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所以只能用手捂头捂脸躲避击打,等他第三次发出警告时,附近有人听到叫声赶过来,谢凌云趁机掉头跑走了。
萧白夜也闻讯赶了过来,及时亮出警证将人们劝走了,转过头,见关琥还在揉着被打痛的脑门直哼哼,他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今天跟美女们犯冲,几个小时内遭遇了两次暴力事件。”外加被一位美男讹诈事件,倒霉得都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警察。
“你要告她吗?”
关琥抬起头,有时他摸不太准这位上司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随口答:“可以啊,如果你不怕浪费纳税人的钱的话。”
一番现场勘查后,线索没找到多少,反而莫名其妙被人打,关琥只能自叹晦气。他急着追线索,没时间去问华兴报社新人记者的事,跟同事们回了警局,连夜将情报汇总完毕,熬了一个通宵总算大致有了眉目。陈小萍住在邻市的父母也联络上了,听到女儿出事,他们当夜就赶了过来。
凌晨关琥窝在警局的值班室里睡了一觉,死者父母的接待工作是由搭档负责的,他醒来看过笔录,发现收获不多。死者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只有陈小萍一个女儿,虽然很疼爱,但能供给她的生活费有限,所以陈小萍所拥有的各种名牌皮包、时装都是通过其他渠道获得的。
到了中午,现场勘查结果出来了,是证据确凿的密室事件:陈小萍出事当晚,公寓摄像头没有拍到外来者进入的影像,死者坠楼时除了阳台门开着外,其他门窗也处于完全封闭状态,阳台之间的距离有一米五多,隔壁住的又是一对母子,攀到对方阳台杀人的可能性太低,楼上房间是空的,经调查也没有非法闯入的迹象,最重要的信息是阳台围栏上有死者的脚印,也就是说当时死者是自己踩在阳台边缘上跳下去的。
“毫无疑问这是自杀案,”江开下论断,“如果我是凶手,会直接从下面掀起她的双腿把她丢下去,让一个大活人站在阳台边上自己往下跳的危险系数太大了。”
比起危险系数,关琥觉得这种操作根本不现实;但要说自杀,一个即将出国、前景一片大好的女生没有理由寻死啊。
“也许有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吧,”萧白夜说:“再查查细节,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地方。”
关琥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鉴证科上。
他拿着尸检报告来到鉴证科,科员都在吃午饭。舒清滟已经换了普通西装,外面套着白大褂,头发也盘在脑后,她这身打扮比较符合法医的工作形象,但看到她正在喝的红通通一片的番茄鸡蛋汤,再看看对面平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关琥感觉自己成功地失去了食欲。
“所以说这是一起自杀案了?”他拍拍手里的报告书问。
“判断是否是自杀是你们的事,我只是把检查得到的结果如实列出来,”喝着鸡蛋汤,舒清滟说,“死者生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没有喝酒、嗑药,身体健康,也没有跟人搏斗过的任何迹象,出事时房间门窗紧锁,当晚没有跟他人通电话的记录。”
“当时空调温度设定很低,是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比如她被谁催眠控制自杀,通过电脑网络什么的?”
“你侦探小说看多了,就我所了解的案例,迄今为止没有过一起以催眠控制对方思维达到犯罪的实例,至于空调设定,暂时我们还没有发现与案件有直接关联。”
关琥本来想说那就是通过某种电磁波控制死者的行为,但看看舒清滟的脸色,他闭上了嘴。
“不过有一点我比较在意。”
舒清滟推开碗,走进里面的鉴证科,关琥一同跟随,死者面部完整,面带微笑,要不是身上盖了白布,会让人以为她只是在沉睡,原本搭在头顶的手臂已经放下了,但由于无法完整平放,有一半耷拉在床外。
“她为什么要笑?”
“这是一点,另外就是从高处坠落,她只有颅骨损伤,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因震荡而形成的创伤,这种现象无法用医学来解释。”
“正常情况下内脏跟骨骼也会被影响到?”
“对,不过这些现象也是受环境影响的,也许她坠落的地方刚好缓冲了其他的冲击力。”
这些学术讲解关琥不懂,也没在意,对警察来说,死亡就是死亡,就算死者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她还是死了,比起这个,他更搞不懂陈小萍当时的死状。
“她身躯扭曲又是什么造成的?”
舒清滟歪了下头,给他做了个无法解释的表情。
“那你们有没有在她家里发现什么奇怪的物体?”
“看来你无法认可这是起自杀案啊,”舒清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用下巴指指在外面科室边吃饭边盯着电脑的同事,“小柯还在分析那张拼图,他怀疑那是什么密码生成的,到目前我们搜集到的资料显示死者是个很爱玩的人,她上过不少聊天网站,这是她比较常去的几家。”
关琥随舒清滟来到外面,接过她递来的数据分析材料,有些交友网站的内容处于灰色地带,让他忍不住怀疑陈小萍的那些名牌物品是通过类似的交易得到的,他翻了几页,目光在几个字上停了下来:“神仙乐陶陶?听起来像是嗑药的。”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后来发现是有关怎么赚钱的网站。”
听着舒清滟的讲述,关琥大致梳理了一遍,都是一群年轻人在提供自己赚钱的经验,比如帮新开发的商品或饭店作宣传,不仅可以收取佣金,还可以得到免费提供的系列服务,说白了就是“托儿”的性质。
“这工作挺不错的,我想试下这个美容沙龙。”关琥颇感兴趣地指着材料边说边掏出手机,舒清滟会意地转身去开冰箱,给了他充分拍摄的空间。
“我对免费旅游很感兴趣,可惜他们没有提到具体的内容。”小柯在旁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搭腔。
关琥也看到了这个话题,说话的Id叫莫高,他的留言底下有不少人在询问,陈小萍也是其中一个,莫高随口说了几句就撤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钓鱼。
他将这部分也拍了下来,抬起头,刚好看到拿着化学试剂杯走过来的舒清滟,玻璃杯里盛着浓稠的红色液体,看得他皱起了眉。
“是番茄汁,很养颜的,冰箱里还有,要试试吗?绝对比你去美容沙龙的效果显着。”
“不用了,”面对她的盛情邀请,关琥挤出微笑,做了个敬谢不敏的手势,“美女,我要去查案了,有事再联络。”
“别忘记欠我的那顿饭啊。”
听到身后的叫声,关琥随口应了一声,走出一大段路他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靠,我的钱包!”
昨晚从出了酒吧,他就一直被案子追着跑,完全忘记了取钱还债这回事,忙不迭地叫上搭档出门,在途中买了两个面包当午餐,顺便在取款机取了钱,然后一路朝舞蹈学院赶去。
“看来舒大美女提供了不少线索给你。”
“她也提高了我对女性的恐惧感。”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关琥随口说。
从昨晚到现在他就一直在经历身体跟精神上的创伤,希望舞蹈学院的女生可以为他治愈一下。
“这个世界上还有男人,所以你的选择有很多。”
江开的信口开河换来一记锅贴,关琥甩手拍在了他的额头上:“就算有也不会是你,给我好好开车。”
江开捂着脑袋不敢再说话,关琥又继续低下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滑动着,最后定在草坪上的女尸表情上。
“她在学天外飞仙吧?”等红灯时江开也凑过来看,吐槽说,“如果不是知道她死了,还真会以为她在跳舞。”
她其实真的是在跳舞吧,一支旋转在空中的死亡舞曲。
来到舞蹈学院,在跟保安说明来意后,他们很快找到了陈小萍的闺蜜,闺蜜昨夜为了排练舞蹈熬了通宵,刚刚在起床后才听说了陈小萍的事情,比起伤感,她的反应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愣了好久才开始回应关琥的询问。cascoo.net
“小萍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她很神经质地不断重复,“她出国的手续都办好了,钱也凑齐了,昨天还跟我们聊过去后的计划,她怎么会想不开?她一定是被杀的,说不定就是陈立勇,也可能是王可,或者……”
“凑钱?她很缺钱吗?”打断她的推断,关琥说,“看她的物品,她的家庭背景还不错。”
“你知道圣彼得堡学院一年的学费是多少吗?”看看他的打扮,女生不屑地用眼角瞥他。
关琥揉揉鼻子不说话了,他发现妄想被美貌温柔的舞蹈学校女学生治愈的自己很愚蠢。
“她的那些东西都是出场费买的或是男朋友送的,其实没多少积蓄,现在好不容易赚到钱了,她怎么会自杀?”
“那这笔不少的钱她是从哪里赚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回想有关陈小萍的存折储蓄资料,关琥相信她应该还没有拿到那笔钱,不知道这个赚钱方式跟“神仙乐陶陶”有没有关系,又问:“刚才你说的陈立勇还有那个……什么王可是她的男朋友?”
“都是前男友,在恋爱方面小萍眼光比较高,男友也换得比较频繁,陈立勇是年初分的,后来跟王可谈,还一起去旅游,可前不久也分了。”
除了他俩外,女生还提供了其他一些跟陈小萍有来往的男性,看到排了一大堆的名单,关琥开始头痛,接着又问了些私人方面的问题。女生也知道“神仙乐陶陶”,但她不喜欢网聊,所以不太了解,只知道陈小萍对莫高这个人很感兴趣,常常提起他,至于对方是男是女是否有见过面,她就不清楚了。
接下来关琥又问了其他同学相关的问题,答案都大同小异。从舞蹈学院出来,他趁热打铁,照地址去找陈立勇跟王可,江开开着车听从他的指挥四处转,抱怨道:“你是不是把事情考虑得太复杂了,这明明就是起暂时不知道自杀原因的自杀嘛。”
“因为它让我不舒服,”被问到,关琥难得地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让我不舒服的事,我一定要找到原因。”
有点不太适应他的正经,江开干笑问:“你是不是以前遇到过这类的事情,所以才对查案这么执着?”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早日把萧白夜踹掉,好让自己在重案组一手遮天而已。”关琥一秒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把椅背往后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继续翻看那些照片。透过后视镜,江开偷看他,他感觉关琥没说实话,但如果这不是实话,那他真正的奋斗目标又是什么?
之后的询问进展得不是很顺利,王可住在一间很破旧的单人公寓里,手机联络不到,按门铃也没人理,问房东,才知道他可能是去旅游了。王可很喜欢旅游,一年中有大半年不在,要是进了深山老林里,手机接不通是常事。
还好他们顺利找到了陈立勇,不过他正跟新女友在一起,为了不被误会,他回答得简单快捷,还主动提供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又反复说分手后就再没见过了,他甚至不知道陈小萍已经死了,当问到分手原因时,他悻悻地说:“当然是为钱,那种拜金女人怎么死都不稀奇,但绝对不会是自杀。”
这好像是第N个坚持说陈小萍并非自杀的人了,不过关琥不相信这些感情用事的想法,相比之下,他更倾向于舒清滟的判断,虽然他很想否定这个判断。
之后两人又去陈小萍的人际圈里作了调查,跑了整整一下午,名单上的人还没查到一半,有用的消息更是没有。傍晚,突然下起雨来,两人只好打道回府,江开回了警局,关琥半路下车,冒雨冲进了商业大楼的负一层。
这次在进酒吧之前,关琥仔细打量了酒吧的门面。店面跟酒吧里面的装潢一样,都属于简约型的,近似于黑色的古铜大门带了某种复古的神秘感,四角上嵌着铜钉作为装饰,上方还绘制了意识流的图形,要不是看到正中的“涅盘”二字,他根本看不出那是叫凤凰的鸟,关琥对绘师的绘法崇拜地啧啧嘴,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门上挂着的“opEN”牌子上。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酒吧比昨天更冷清,一个客人都没有,唯一不变的是悠扬的乐曲以及站在吧台后擦拭酒杯的调酒师,小魏趴在收银台前玩手机,看到关琥,大声说:“欢迎光临,关警官。”
关琥觉得他直接说“欢迎光临,冤大头”更贴切。
“我把钱送来了,”他走到吧台前,将两千五百块放到张燕铎的面前,“零头不用找了。”
张燕铎的服装跟昨天的一样,不过今天他换了副紫框的眼镜,他闻声抬头时,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折射的原因,关琥觉得他镜片后的眼眸带了种异样的色彩,但没等他看清,张燕铎已经将目光移开了,微笑道:“你今天很早。”
“我只是怕你利用我的信用卡做坏事。”
“我做坏事的话,就不只是用信用卡了。”
关琥似真似假的玩笑换来同样的回应,不过张燕铎没有为难他,收下钱后将钱包还给了他。一拿到钱包,关琥首先翻到夹层处,确认照片完好后,他才去检查现金和银行卡,注意到他的动作,张燕铎说:“看来你重视一张照片胜过钱。”
“回见。”
关琥没正面回应他,将钱包收好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张燕铎的询问:“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来份当日套餐?”
关琥冷笑,转头问:“再吃一份套餐,再欠你两千块,你是准备把整晚的业绩都拼在我一个人身上吗?”
“没想到今天下雨,食材准备得多了,半价提供给你。”
张燕铎将当日套餐的菜单举起来,看到上面华丽丽的海鲜意大利面跟配套的蛋糕、饮料,关琥咽了口口水,这份晚餐看上去不错,就算不打折也挺合算的,他做人一向只要享受到就行,钱不是问题。
“你们这不是酒吧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选项?”鉴于被坑过一次,他不无怀疑地问。
“酒吧兼餐厅,为了赚钱,我们会尽力投客人所好的,”张燕铎微笑应对,“只要客人付钱,饺子、面条我也会做。”
比路边摊贵上十倍的饺子、面条吗?那还是算了吧。精美的餐点图片成功地激起了关琥的食欲,他坐到了跟昨天相同的座位上:“那就来一份套餐好了,不过先说好,超过五百我不会付账的。”
“您放心,我们这里是正经餐厅,不会做讹诈客人的事。”张燕铎说完,便去后厨准备。
小魏也及时送来一壶热热的香茶跟干毛巾,看出关琥脸上的疑惑,他解释说:“老板说这个季节淋雨很容易着凉的,让你擦擦,茶也是我们老板请的,上等的龙井呢。”
“这位小哥,我已经有十年没感冒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张燕铎的细心,关琥还是领情的,他道了谢,拿过干毛巾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擦干,又顺便擦衬衣,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衬衣上的红酒渍还在,难怪今天一整天都被大家以各种奇怪的眼神盯着!
“今天果然是我的本命日。”他揪着头发说。
“本命年我常听说,本命日是什么?”小魏好学不倦。
“看我现在这样子,你就充分理解了。”
感觉到了关琥身上的怨念,小魏没敢再继续问,转身走了。关琥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扑面而来,是不是上等龙井不敢说,但茶的等级绝对不低,他正好口渴了,几口灌了进去,等再倒第二杯时,餐点端了上来,除了海鲜意大利面套餐外,还有一杯加冰威士忌。
“这杯我请。”像是猜到关琥要说什么,老板笑眯眯地提前作了解释。
他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很出色的那种,但笑容太完美,完美到关琥觉得做作的地步。
这其实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自己才来一次,就被他看出自己喜欢喝威士忌了,这种被轻易看穿的感觉让关琥很不舒服,直觉不喜欢这个人,但面对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加自己中意的美酒,他又对张燕铎讨厌不起来。
“今晚应该不会再有案子发生了吧?”看着摆放在眼前的美酒,关琥发出呻吟。
张燕铎附和着笑道:“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应该不会吧?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关琥作出了喝的判断,拿起酒杯咕嘟喝了一大口。
“请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