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有消失过。现在又犹如微风初起的时候那么清新了。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
......
......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神道城·京都。
漫长的海岸线上铺满了红沙,黑漆漆的浪潮起起伏伏,海滨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新的一年要揭开新的诗篇,对于这座城市的每个人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青年学生们踩着自行车从西野一号町的矮坡急速冲下,向着轻轨线奔去加拉哈德魔术学院。
来自北川县城的藤本一家漂洋过海,跨过六百多公里的山路水路,来到京城的海边开了一家小饭店,门前是焚风战团的临时仓库,负责地区治安管理的战士们常常来这里聚会,他们与老板一样,来自更遥远的北方,是北风铸造的强壮战士。
门前小土地神的庙宇旁,有一间花团锦簇的猫神庙宇,本用作供奉傲狠明德,可是那位黑漆漆的神灵却不想住进这奢侈的小庙里,不要人们去朝拜,于是变成了藤本英二家里唯一空置的房产,直到有一天来了避雨的野猫,工业园产生的冷凝水从天而降,也送来了这个小可爱。
它就趴在傲狠明德的陶像旁,每天早间睁开眼,抖弄身上的尘土,将来往车辆带来的些许泥灰清干净了,黄澄澄的好似琥珀一样的眼眸里,映出两个亲昵的身影。
那便是焚风与小桃——
——他们肩并肩坐在海滨道路的长椅上,披着战团的防水塑布,时时刻刻都是全副武装从不懈怠的样子,似乎永远都年轻,永远都充满朝气。
哪怕是这只小猫都知道,京城已经迎来了好日子,它可以放心大胆的跑去集市捞鱼鳃边角料,可以像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招摇过市跑去街巷里玩闹,再也不必担心邪教徒,不必担心人肉工厂。
它听着海浪声,像是穹顶与大地在催促着它回到梦中。
沿海的绿化带长了一大圈不需要阳光也能生长,永远都恐怖,永远都亲切的水晶兰——花朵的样子非常奇特,像是僵立的尸首,没有叶绿素,和真菌共生,在这片无光且潮湿的人类社会里,它长势喜人无毒无害,还能当做珍贵的药草。
海滨长椅上的男女离得很近,焚风的师团长和战友互相搂着肩,脑袋碰在一起,不需要行人去指正——哪怕是这只小猫都知道,他们应该是天生一对。
小桃的脸上充满好奇,看着战友从九界站台带来的新奇玩意。
她有迷人的眼眸,笑容让人惊心动魄,两颗兔牙未经校正,上唇微微前凸,不像神道城的极乐空间里那样漂亮。
她的骨架粗大,两肩宽阔,更像欧美女人的体型,身高足有一百七十九公分。一头短发干净利落,修过鬓角,绝不会妨害视野。
“这是什么?焚风?”她指着肩头的白色细线,还有一个小小的入耳式耳机。
坐在她身边的,便是焚风战团的领袖,他整合了十六个大大小小的班组战团,在神道城范围内,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现在仗打完了,于是丢掉了真名实姓,要用师团的名号开始新的生活。
“随身听!是随身听!”焚风兴致勃勃的给小桃介绍起九界车站搞来的新鲜玩意,在一九八二年——walkman是时下最潮的奢侈品,它是科技与人文的结合。
他的眉眼清澈而锋利,鼻梁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半指手套仅仅露出指节的部分,能看见许多创伤,有完全愈合留下好似白癜风一样的斑纹,也有不完全愈合坑坑洼洼的伤痕。
他捏着一盒磁带,与小桃分享耳机,要爱人听一听来自世界另一头的声音。
他兴高采烈,用日文喊出蹩脚的英语词汇。
“u2!you too!爱尔兰的新乐队!”
他一手抱起随身听,另一只手忙着塞磁带,刚想把手臂从爱人脖颈间抽走,就立刻叫小桃紧紧攥住。
小桃笑眯眯的说:“不可以喔!”
焚风委屈巴巴的说:“要一只手把磁带塞进去,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到喔!”
小桃好奇的盯着那鲜红的壳体,从塑料板件里看见电路线材,伸出手去拿走焚风小子大腿上的磁带,对着封页看了又看,终于好奇的问。
“是塞到这里面吗?这个盒子里面?”
焚风立刻说:“没错!只要塞进去,再按这个钮,耳机就会传出歌声了!”
“这么小的盒子?”小桃惊讶的问道:“像留声机和广播站?像匣式录音带塞到录话机里那样?马上就有声音放出来了?”
焚风得意洋洋的说:“怎么样!厉害吧!”
“确实很厉害呀!”小桃眼睛都亮起来了,紧接着说:“不过是sony株式会社厉害,不是你厉害喔!焚风!我没在夸你呀!你得意个什么劲!”
焚风抿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小桃把磁带慢慢悠悠的塞到walkman里,生怕把这新奇玩意给搞坏了。
焚风按下播放键,从耳机中传出的歌声立刻引走了两人的灵魂。
小桃只听了十来秒,就立刻与焚风问。
“punk(朋克)?”
焚风马上否认:“是rock(摇滚)!”
小桃:“好温柔的rock...好简单的rock呀...”
焚风:“rock本来就应该很简单的!”
小桃:“你要说这个,我就不明白了,我只知道摇滚乐里有钢琴,有键盘,有贵到我看不懂的吉他...”
焚风:“那都是乐队有钱了,才会买这些多余的东西。”
小桃:“它们多余吗?”
焚风:“对!就是很多余!”
小桃:“可是我觉得很好...至少pop(流行)元素也变得高雅起来,像是诗一样了..”
焚风立刻不说话了,他像是在生闷气,过了第二段副歌,他又耐着性子不再和爱人赌气。
“你不喜欢rock?”
小桃:“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吵吵闹闹的...”
焚风:“所以我花了好多功夫,才弄到这盒磁带呀!”
小桃犹豫的点了点头:“嗯...”
焚风:“桃!我觉得音乐是很重要的东西!”
小桃用力的点了点头:“嗯!”
焚风:“如果有一天,我们遇见外星人了!语言和文字都看不明白了,肯定是用音乐来沟通的!”
小桃:“好浪漫的说法...”
焚风笑嘻嘻的,露出两排大白牙,冲着小桃抛媚眼:“音乐里边既包含了数学,又包含了语言,还有无数深情,是上天送给我们人类最好的礼物呀!”
小桃:“u2...u2...”
焚风:“这些家伙和我们一样!年纪都差不多大!”
小桃:“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我看不懂...”
焚风指向爱人的鼻尖:“u2!you too!你也一起来!”
小桃疑惑的问道:“可是我怎么和他们...和他们一起来呢?”
焚风兴致勃勃的解释道:“这些家伙组建乐队的时候,都是半桶水!都是菜鸟呀!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吉他大师写出来的谱子,只要能找到三个菜鸟一起演奏,效果也大差不差!”
小桃的脸颊贴在焚风的指尖,只觉得心里有股温暖的海风从喉舌吹出来。
“嘿嘿...”
焚风接着说道:“那么我们也一样!只要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世上再怎么困难的问题,也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做得大差不差吧!”
小桃轻轻点着头,这一回她的脸红透了——
——因为这个小伙子从来都没变老,无论是战团时期,还是师团时期。
战争时代的故事要讲完了,他依然还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永远都是那么有力。
“于是我就在想...”焚风用指背轻轻敲着磁带盒:“来自爱尔兰的小兄弟们,一定是觉得我们这些听众也和他们一样——只要把耳机戴上,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我们在聆听来自远方的声音,我们无时不刻都在沟通交谈,跨越时间和空间,体验着一样的音乐!体验着同一种感受!”
小桃:“听上去像是鬼魂...”
“怎么能这么讲呢!”焚风张大了嘴,沮丧又欢喜:“桃!留声机出现的那一刻,就可以记录死去人们的声音了,也有人把留声机喊作灵柩,能保存鬼魂的声音!可是我觉得这个称呼可太失礼了!”
小桃撇嘴取笑道:“你倒是喜欢把自己困在这些古怪的词汇里,一个劲的钻牛角尖。”
“我就是这样的家伙!你说得没错!”焚风毫不在意爱人的取笑,他大大咧咧的翘起二郎腿,看着海潮和漆黑的大洋:“不然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搞丢了呢?!”
小桃欲言又止:“难道你没有想过...继续用师团领袖的身份生活下去吗?”
焚风的眼神也沉下来,仿佛变了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从十八岁来到了三十六岁。
“不...”
小桃跟着爱人的心,一起低语着:“还是改不了吗?”
焚风侧过头,瞥向京城的海滨街道。
“领袖不能是某个人,不可以...”
“领袖只能是天神六部。”
“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已经受尽了人治的苦,不光要和天灾野兽斗,还要和土匪恶霸斗...”
“如果我连公平公正都给不了,还不如把执政官的工作交给人工智能。”
“而且啊...小桃。”
他捧着爱人的脸颊,神情复杂。
“五十一柱来年就要完工,到时候每个人都会拥有一张电子身份证,拥有一个虚拟id,我的名字就叫焚风,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只会打仗,不光是敌人怕我,像烧光野草的烈火,也是杀死庄稼的热风,每次要大动干戈起兵战斗,就得消耗不知道多少袋粮食,毁坏不知道多少栋建筑——人们也像我的敌人一样怕我。”
“我连一间茅草屋都造不起来,这样的人,不应该去指导别人如何生活。”
“连藤本家里收养的猫咪都讨厌我的灵压,何况是追求幸福的人们呢?他们一定是又想念我,又怨恨我...”
“所以不如隐姓埋名藏起来吧!无名氏的战士们也没有名字。”
“自小我就听过他们的传说,把他们当做前路的道标。”
“从此以后,我也是无名氏了!”
小桃:“可是...”
“说点别的!”焚风立刻转移了话题,又变回了阳光开朗大男孩。
小桃:“那就说点别的...”
焚风眯着眼一个劲的点头:“嗯!嗯!”
小桃红着脸,歪着脑袋靠向焚风:“我们是不是该结婚了?”
焚风瞥向别处,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坐姿也一下子改正。两手夹在大腿缝里。
“这个...”
小桃都起嘴,突然丢掉了所有的难为情:“你说过的,五十一柱完工之前,我们就要结婚。”
焚风急急忙忙解释道:“话是这么说,但是...”
小桃再也没有任何矜持,所有的盼望,最后都变成委屈。
“又要往后拖延了吗?焚风!你又要说谎话了?!之前对我说,只要收复关东海滨,后来是银座,再后来是关东外,现在是改建塔楼,造神经网络...”
焚风闪烁其词,神情复杂:“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要有一个仪式...这种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立刻就做决定呢...”
“最糟糕了!”小桃努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糟糕!最坏!最糟糕的就是你了!焚风!什么仪式?什么仪式?每次都要仪式...我...”
只是一下子,焚风掰开walkman的电池盖,从中取来一枚戒指。
他翻身下椅,就单膝跪在小桃面前,那银环黑玉组成的辉石首饰便是婚戒。
他与爱人开着人间少见的玩笑,像恶作剧得逞了,是宇宙第一直男的戏法。
“当然得要一个求婚仪式...”
小桃哭到一半,呆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她举起拳头,狠狠砸在焚风的腮帮子上。
等到耳机线扯得飞起,walkman也飘到半空去,戒指和电池都四散而逃,叫她一对巧手紧紧抓住。
她终于反应过来,哭得更加狠厉,像是心里受了刀削斧噼,一下子栽在红彤彤的沙地里,枕在焚风的手臂上,看着黑漆漆的穹顶,极远方的通天巨塔即将变成支撑柱,与这残酷的天地作一番角力。
“疼!”焚风下巴都歪到一边去,他面无表情,慢慢把嘴巴扶正:“疼死了,真的很疼...超级——————超级————疼!”
小桃的双手也没闲着,慢慢将walkman复原,再次把耳机塞回爱人的耳朵里。
“我不喜欢...”
焚风:“所以我是活该挨揍喔。”
小桃在雨披塑布上擦干净眼泪,抬起头看着爱人的脸颊。
“但我接受!”
焚风立刻笑出声来:“那是当然了!”
小桃的眼神迷离,突然开始期待未来。
他们很少会讨论个人未来的事,大多数时候,都在想着这片三十七点八万平方公里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小桃与焚风说起婚后生活。
“会不一样吗?”
焚风:“什么不一样?”
小桃:“就是我们结婚以后,会不一样吗?”
焚风:“肯定会吧!不然为什么要结婚呢?你那么在乎它,甚至可以为了它打我。”
小桃:“我突然就想不通了,好像...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焚风:“当然了!从一开始,我就是拼尽全力的战斗!也是拼尽全力在喜欢你!拼尽全力的!拼尽全力的爱你!”
小桃:“那我们是不是得生个孩子?”
焚风搂着爱人,手掌拍打着小桃的额头,要姑娘清醒一点。
“哪里还有孩子呀!桃!先不谈venom机关的义骸改造——光是核电站的辐射就要了我们俩半条命...至于生孩子的事情...”
小桃:“领养一个?”
焚风:“好呀!”
小桃:“男孩还是女孩?”
焚风立刻说道:“当然是boy!”
小桃疑惑问道:“为什么?!”
焚风笑道:“因为u2的第一张专辑,就叫《boy》——我喜欢!”
小桃惊讶:“这么随便的吗?!”
焚风:“不光要《boy》,还要《war》,我要教这小子作战!第二张专辑也得安排上!”
“你这家伙,照着别人的乐队作品来过日子是么?”小桃不理解,开始唱反调:“要是有一天他们给新专辑起的名字叫《离婚》呢?”
“那咱们就分家!哈哈哈哈哈!”焚风哈哈大笑:“然后变回男女朋友的关系!我还是拼尽全力的爱你!”
小桃只觉得不可理喻:“你这家伙,脑袋出问题了呀!”
焚风大喊大叫着:“再举行一次婚礼!”
小桃:“哪儿有这么随便的婚礼!”
焚风翻身压在小桃身上,两手撑起壮硕的躯壳。
“让我们的孩子也来参加婚礼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怎么能缺席呢?”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参加爸爸妈妈的婚礼了!”
“你也一样吧!小桃!”
石原桃眨巴着眼睛,实在是很难理解这个疯狂的红石人——
——他像一团火,像一块滚烫的薪炭,像一把辣椒,洒进眼睛里让人流泪,塞进肚子是暖呼呼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浑身发汗。
她终于摘下耳机,把磁带抽出来。
“我不喜欢这个...”
她并不理解u2,更不理解焚风的音乐品味,不过这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就像世界往往参差不齐,人们只能求同存异。
“我喜欢boss送给我的...”
她从肩包里抽出另一盒磁带,那是frank sinatra·法兰克·辛纳区的音乐。
那是《i love you baby·我爱你宝贝》。
那是《fly me to the moon·让我飞去月球》
那是《that`s life·这就是生活》
那是《`t we be friends?·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么?》
每一处都是傲狠明德的调皮和真诚,温柔和浪漫。
小桃把最最重要,最最喜欢的留给了最最倾慕,最最迷恋的人。
“我喜欢这个,焚风,来听听这个——《my way》”
“我的方法,我的途径,我的愿望,我的生活方式,我的行事风格,我的漫漫人生路。”
“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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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更远方。
tom上校和五十岚明空这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两个长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高个的tom是焚风的老大哥,三米多的体格是巨人后裔的象征,此时此刻这位铁汉捧着小手绢,一个劲的擦眼泪,坐在老战友明空先生身边,像是小媳妇似的,对着焚风与小桃指指点点呜呜嘤嘤。
五十岚明空一脸嫌弃的样子,他又矮又瘦,轻轻拍打着tom的脸,要这丢人玩意坚强一些,不过是年轻人们终于找到了幸福,没什么好哭的,安慰了几句之后——
——明空也开始拉防空警报了,那小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的能量要比巨人都强烈,吓得小土地庙旁边睡觉的猫咪站起来,惊得它两腿直立,像是一张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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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把walkman放在心口,捧住焚风的脸颊,自下而上的看着那个长不大的男孩子。
焚风依然撑着身体,宽厚的两肩像是一把大伞,他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接着撑下去,可他不敢伸手去触碰身下的爱人,只怕一放松就摔在沙坑里。
当音乐响起,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看着,一动也不动了。
直到跨年的烟火在天上开出一万朵花。
一直如此,瞬间也变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