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身黑的女人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向苏午行叩拜大礼,随后起身,依旧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夫家姓赵,便是这支马帮的东主。
妾身姓王,名为‘守节’……
有唐突冒犯恩公之处,还请恩公见谅。”
角落里,周博看着那越众走出,向苏午自报家门的东主夫人,眉毛拧紧,脑海里不时闪过先前厉诡侵袭,自己临近东主夫人马车时,脑海里出现的种种情景。
他当时好似‘看’见了马车里的王夫人。
彼时的‘王夫人’,让他觉得阴冷、麻木、不似活人。
但当下王夫人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却让他拿捏不定注意——先前自己的直觉,今下看来是出错了的……
王夫人好端端地就站在这里,他当下又被其他马帮兄弟疑为别有用心之辈,却不能站出来说出先前的那种极其真实的感觉,只得将这般疑虑压在心底,默默立在原地。
苏午看着那一身黑的商队东主夫人,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我今下来到此地,是为了了却我的一桩因果,救人只是顺手为之。你却不必将此事挂念在心,此后各走各路即可。”
王夫人闻言,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壮士虽是随手而为,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救了我等性命。
请受周某一拜!”周博观察场中形势,趁着当下时机出声说话,再次向苏午行大礼。
苏午目光看向他,面上有了些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虽然他未有说话,但他对待周博的态度,却与面对那王夫人时有细微差别——在众惯会察言观色的马帮成员眼里,苏午对待周博的态度,明显比对王夫人要更和善一些。
众人并不清楚,他们先前经历种种,皆被苏午‘尽收眼底’。
苏午先前在马帮商人‘陈冰’处购买刀兵之时,便在陈冰身上留下了一道符咒,方便自身随时关注这支汉地马帮商队的动向。
是以,这支马帮队伍里发生的种种争端与内讧,自然尽被他所查知。
那‘王夫人’虽是整个马帮名义上的主人,但其在马帮中的各种作为,却不为苏午所喜——他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死劫,‘趋吉避凶’已近乎是他本能的反应。
拒绝与王夫人这般人接触,就是苏午在‘避凶’。
而周博在事中的各种应对,则令苏午颇为欣赏。
对方除了跟错主人,被王夫人限制了种种行动之外,其余作为,却是可圈可点,称得上是有勇有谋。
周博微微抬头,看到苏午面露笑意,他心中稍稍放松,正要再言语几句,与苏午拉近关系之时,那默默立在原地的黑衣女子-王夫人冷不丁开口说道:“恩公或许不知,从前我家夫君尚在时,周博周锅头便已是马帮中的马锅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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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川蜀、滇藏之间往来次数颇多,对密藏域也较熟悉。
今下若不是夫君在半途出了事情,下落不明,周锅头与我家夫君联手,通行密藏域当无有任何问题,周锅头从一位仙人手中学得‘背鬼法’,那法门应用起来,也能吓退厉诡……”
王守节言辞之间对周博颇多溢美之词。
但周博闻听其所言,却是心头微沉。
东主夫人其实在话外另有暗喻,其所言不能由人深想。
譬如其称周博与其夫君联手,能在密藏域中畅通无阻。
然而其夫君失踪以后,周博一人带领整个马帮,顿时引来重重凶险——这究竟是周博能力不行?还是周博别有用心,故意将马帮往险地里带?
“我如有不知之处,尽可以当面来问周博。
不需你多说甚么。”苏午瞥了王守节一眼,越听其言,越觉得这个王夫人用心叵测,他直接打断了王夫人的言辞,止住了对方继续把话说下去。
王守节愣在原地。
先前她只是察觉到苏午似不愿与自己接触,但苏午今下态度,已然向她表明——对方非是不愿与她接触,而是根本就嫌恶她这样人!
她呆在原地,一时惊慌无措。
“我观你等身上有厉诡侵染之痕迹,那般痕迹在你等身上或深或浅。
先前你们商队停在某地贩卖货物之时,我与你们商队中的一位朋友有些接触,他说那‘生死草’能解‘黄土淹埋’之症。
这黄土淹埋之症,是不是就与你们身上的厉诡侵染之痕迹有关联?”苏午转眼看向周博,向周博直言问道。
此时的人群中,随着苏午说出这番话来,一直频频看向苏午这边,想要与苏午相认,又犹豫迟疑的陈冰终于面露激动之色,忍不住开口出声道:“正是,正是!
苏兄——苏恩公,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们这么快竟又见面了!”
那陈冰一边说着话,一边挪动位置,挤开人群,走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看着他含笑点头。
转而与周博说道:“这位陈冰兄弟,即是先前以半价卖给了我两柄刀子的人。”
周博看着身后连连点头的陈冰,再看看苏午,顿也是满面笑意,回道:“恩公今下可还需要刀剑、草药、布匹?如有需要,我们马帮尽可供应,并且分文不取!”
他将陈冰揽到身前来,用力拍了拍陈冰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了知苏午与自家马帮之间的渊源后,周博便也反应过来——若没有陈冰半价售刀之谊,只怕是没有今下苏午出手搭救之事了!
陈冰以一把刀的价钱,换来了所有马帮兄弟的性命!
这笔买卖至此已经十分值得!
更何况,这笔买卖至此还未结束——陈冰的举动,让他们马帮有了与苏午这般随便就能镇压住那样凶邪厉诡的人物继续接触的机会!
“暂时不需用了。”苏午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道,“倒是你们,如被一直困在这石头庙里,寻不得‘生死草’的话,你们身上厉诡侵染的情形怕是会继续加重。”
苏午此言一出,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当下逐渐热烈起来的气氛上。
马帮成员听到他的话,心头顿时都沉甸甸的。
有人抬目看向那庙殿莲台上端坐的、寂静无声的金佛,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于何种境地中。
“确如恩公所言。
我们身上厉诡侵染之情形,唯有‘生死草’可以纾解一时。
此般厉诡侵染之症,在川蜀灾荒之地盛行,名叫‘观音土病’,又叫‘黄土病’。”周博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一边说话,一边就地脱下鞋袜,露出了自己一双脚掌。
——干涸的黄泥壳将周博从脚踝至脚掌的皮肤全数覆盖。
那黄泥壳上遍布龟裂纹,裂纹中,血液不断渗出。
“染上此种病症之人,双脚会首先被此般黄土淹埋,皮肤逐渐变作黄泥壳,此后症状继续进展,黄土从脚踝埋过膝盖,埋过大腿——待到整个人都被黄土淹埋之时,便会当场化作泥胎,就此死亡!”陈冰跟着向苏午说话,他也脱下鞋袜,向苏午展示他的‘观音土病’进展情况,与周博相差不多。
苏午观察着二人脚上那层黄泥壳,眉头微皱。
其实他不曾看到众马帮成员身上,有任何厉诡侵染之情形,先前同周博所言,只是因为他先前借助暗藏在陈冰身上的符咒,窥见了马帮的情况。
此下亲眼看到二人身上的‘观音土病’之症状,他亦未曾感觉到有丝毫厉诡诡韵的存在!
但如非厉诡侵袭,何至于令人的皮肤血肉一层层化为黄土泥壳?!
“此般病症既名为‘观音土病’,莫非是灾荒年景里,灾民食用庙观中神佛凋像上的那层观音土,因而染上了此种病症?”苏午问道。
周博、陈冰,以及周围一些聚拢过来的马帮成员,闻言却俱摇了摇头。
“情况并非如此?”苏午抬头看向众人,有些意外地道。
“郎君有所不知啊……我们并不曾食用过那观音土,却一样染上了这种诡病……”
“这病据传是从一个叫‘观音岩’的村子里传出来的,那村子原本世代信佛,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把所有佛像全推到了村子附近的河里!”
“从此以后,他们村外的河流逐渐干涸,连着他们村外那条河流的大河、大江也尽干涸了!”
“此后就闹了饥荒!”
“有些人或是因为吃了那庙殿里泥胎身上的泥壳,得了这‘观音土病’。有些人却只是从灾荒之地经过,就染上了这种怪病!”
“我们就是莫名其妙染上的……”
众马帮成员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苏午目光看向了周博,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你来细说。”
周博应声答道:“我们马帮确只是从那灾荒地区经过,出来时就染上了这种诡病——但染上此种诡病,却并非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
我却还记得,当时在那片闹灾荒的地区行路,穿过了一条密林中的小道。
在那条小道上,我们马帮在那条不足五里的小路上迷了路。
当时东主带着东主夫人,领一批兄弟往密林里走,我怎么劝他都劝不住,待到我领着人终于快走出密林道时,东主夫人的马车和东主领去密林中的诸多兄弟,就已经出现在密林道外。
唯独不见了东主踪影。
这批兄弟从那以后就染上了‘观音土病’,他们病势进展极快,只挺了五七日时间,就开始大批大批地死去……
那些人里,至今只有东主夫人一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