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等人走了你再送过去。”
魏广德也不想沾上此事,于是对芦布吩咐道。
太监冯保对陆树声不满,屡次召他到会极门接受圣旨,并不断催促他。
可是等人到了那里,却尽是些寻常的事,陆树声明白自己受到戏弄,对此却也是毫无办法。
这些事儿,瞒不过在皇城里办公的内阁诸人。
可这事儿真要较真,还真寻不到冯保错处。
宫里有对礼部的交代,以往大家为了方便,要么是传话,要么是写条子,避免大臣为了鸡毛蒜皮之事来回折腾,可这些毕竟也不算合规矩。
何况,这事儿是冯保搞出来的。
朝堂上的事儿,冯保虽然插不上手,可毕竟管着司礼监,有批红之权,魏广德、张居正等人也都是不愿意轻易得罪。
说白了,陆树声在张、魏二人心中的地位,还是比不过冯保,所以只能装作不知道。
不过今天陆树声跑到内阁来了,魏广德估计事儿怕是大发了,陆尚书或许已经有了隐退之意。
陆树声为人清正耿直,一生屡辞朝命,不喜为官,史称“登第六十四年,其官两都不及一纪”,深为士论所重。
加之陆树声屡次推辞朝廷的委任,朝廷内外都认为他的风节很高,其名声愈高。
也是因此,当初魏广德和张居正互相猜忌之下,才都接受这位执掌礼部,因为没人可以收买于他。
半年前,陆树声来内阁参加部议,因为给他摆放的椅子有些斜,这老小子就一直站在那里盯着那张椅子。
直到张居正过去把椅子扶正了,他才拱手坐下。
好吧,就是这么不给张居正这个首辅面子。
当然,魏广德在他面前也谈不上面子,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魏广德之前想推个礼部主事升职,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就在陆树声面前吃了闭门羹,还被人说教了一通。
“这样,你去司农司那边看看,问问现在御麦种植的情况,回来再把公文送过去。”
魏广德只得吩咐道。
等芦布走后,魏广德就开始处置其他公文。
至于首辅值房那边的事儿,魏广德才懒得去过问。
太过正直的人,是不适合混仕途的。
后世都说张居正是能臣,可他这个能臣在贪腐方面,实际上比魏广德要过分许多。
魏广德收受财物也仅是礼节性的相互拜会送礼,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商行那边,他不管有没有拿出真金白银,反正在商行里他有股份,每年能得到分红。
当然,高价出售人参也是他发财的重要手段。
而张居正呢?
他是通过家里的管家游七各处游走,聚敛钱财。
当然,除了敛财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工作,也是通过游七来办,那就是拉拢人手。
说实在话,张居正是个有信念的人,他本人对卖官鬻爵应该是反感的。
但是这不等于说,他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私心,提拔安排干部,能力政绩之外,不重视个人关系。
不是我的人,纵然有天大本领,也会跟我对着干,要你何用呢?
但是谁对自己表忠心,通过什么路径表达,于是,游七就派上用场了。
愿意投靠他的人,见不到首辅大人,自然就会想法设法巴结游七。
通过游七,张居正也就能很快分辨出对方的居心,是否可用。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么些年下来,徐阶当初留给他的人,许多也老了,需要新鲜血液来补充。
张居正那边,废了老大的劲才终于暂时安抚下陆树声。
等把人送走后,张居正也冷静下来。
冯保那边,他自然不好去打招呼。
和魏广德想的一样,张居正需要陆树声的名望,但更看重冯保,所以很容易做出选择。
实际上,此前,陆树声已经上过三次致仕奏疏,不过都被驳回。
张居正想要推进自己的改革,陆树声在礼部对他来说是有利的。
他想要做的改革,都是对大明王朝有利的,这很容易得到陆树声的支持。
通过陆树声的名望,很容易就把这种支持转化成实质。
张居正这会儿无心办公,坐在书案后想了一阵子,就找来书吏吩咐道:“去六科,请兵部左给事中陆树德来一趟。”
陆树德、陆树声,这俩人是亲哥俩,不过相差十多岁。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进士,而陆树德则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
张居正找陆树德来,自然是想通过他之口,劝劝陆树声留在朝堂。
张居正也担心冯保屡次找陆树声麻烦,让他不愿继续留在官场,那就有些麻烦了。
等陆树德过来后,张居正先是问了下兵事,特别是蓟镇那边的情况。
年初,兀良哈朵颜部酋长董狐狸等率部犯边,驻喜峰口,被蓟镇总兵官戚继光督兵将其击退,这临近年底复来,现在又对峙上了。
公事聊完,张居正才提起陆树声之事来。
“首辅大人,你不应该劝我兄长,而是应该找冯保那厮,我兄长已经忍让很久了。”
明白张居正叫他来的意思,陆树德当即说道,“之前我就要上奏疏弹劾冯保,还是我兄长拦住。
实际上我兄长一直觉得,这官做的也没甚意思,还不如回乡得好。”
陆树德没有说太多弹劾内容,因为这样的奏疏弹劾什么也能想到,无非就是可以报复等,但真要说起来,绕不开朝廷的制度,陆树声只能生气,但还真缺乏足够的道德大义。
不过,他话里最后一段却让张居正确定,陆树声去意似乎不是作秀,而是真有了再次辞官的打算。
“平泉为人正直,做事尽职尽责,我是很推崇的。”
张居正略微思索后,还是决定加大筹码,希望能够打消陆树声去意。
于是接着说道:“与成不知,其实内阁早有增补阁臣之意,行相平泉,现今还真没几人能与之争。”
张居正此时就是赤裸裸的用利益来诱惑陆树德,希望他把消息传到陆树声耳朵里,让他打消致仕的念头。
朝廷行相平泉,其实就是暗示陆树声有资格入阁,朝廷也有意让他入阁,行使相权。
陆树声字与吉,号平泉。
虽然此时张居正并未和魏广德、吕调阳商议过,但是他也不认为这么说有什么。
陆树声确实有资格入阁,只是临门一脚能不能踢出来。那是另一回事。
现在,张居正只想在自己开始改革时,陆树声能留在朝中,帮他挡住一些反对意见和士林中的非议。
陆树德闻言,脸上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等陆树德告辞离开值房后,张居正才背手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思索着冯保那边,是不是要送点东西过去,让他不要再折腾陆树声。
不过权衡再三,张居正还是不愿意因为他得罪冯保,只能先这样。
南京城,一处豪宅正堂。
徐爵此时身在此间,只是他四仰八叉躺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一个妙龄少女正在为他捏肩,而左右两位妙龄少女一人捶腿,一人则端着果盘,殷勤的喂食。
徐爵此时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做官不就该如此吗?
徐爵放着东厂的差事不做,忽然出现在南京,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李太后的生辰渐进,冯保自然要为太后准备心意的礼物。
在京城搜刮一番没有发现顺心的礼物后,冯保就打发徐爵到南京,看看江南有什么宝贝可以作为礼物进献给李太后贺寿。
当然,这个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这趟来南京,未尝没有结交南京官场中人,为身后的冯公公拉拢人手的意思。
顺便,如果可以的话,弄点银子,也是他的差事。
这次他拿着冯保从宫里提的两万两银子,为太后筹备贺礼。
这些银子会花出去吗?
“大人,外面来人,自称是南京工部主事胡自皋想要求见。”
就在徐爵享受着美人殷勤服务的时候,门外一个番子进来禀报道。
“胡自皋?工部主事?”
徐爵听了只是在嘴里念叨一遍,随即就摇摇头。
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儿,在徐爵眼里还是太低了。
徐爵在冯保面前的地位,就如同张居正手下的游七一样,既是敛财,也是相人,发现可用之人,又愿意投靠的,自然就要回报自家主子那里。
至于能不能用,怎么用,那是主子考虑的事儿。
以往他这样做,手下自然明白意思,就会立即退下去赶人,不过这次那番子有些迟疑,似乎还要说什么。
徐爵双眼一瞪,看着手下说道:“怎么,收人家银子,有点烫手了?”
“嘿嘿,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大人......”
那番子也是徐爵心腹,否则也不会带到南京城来见识江南的花花世界,当即就交代了。
“知道这个人吗?”
听到胡自皋居然给了手下五两银子,徐爵当即也认真起来。
能随手给这么多钱,可不是普通人啊。
一般在京城,给门子打赏一个一、二两就很多了。
一出手就是五两,可见出手阔绰。
官小无所谓,只要舍得砸钱,这官职还不是就提拔上来了。
“大人,这个胡自皋以前卫里就有记录的,这次来南京,这边的官儿的底子我等都回卫里查过了。”
那番子陪笑道。
“说说。”
徐爵听到既然知道这号人,也来了点兴趣,主要还是对他的身家有兴趣。
“是。”
于是那番子就把知道的告诉了徐爵,这胡自皋乃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因为走运,刚入仕途,就被任命为户部府仓大使。
乍一听,“大使”的名头感觉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可再一看,管仓库的,这也能叫官儿?
它还真是个官,不但是官,还是个一生气总督、巡抚都得陪小心的官。
这要从它的属性说起,你得先知道它是干啥的。
仓大使这个官,虽然官阶只有九品,但却是一个天大的肥差,国家一的切用度,都由他这个承运库大使验收入库,因此各地为了缴纳的货物能够合格,都会预先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仓大使。
而这些货物,除了一般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差事,就是专管各地主政官员给皇帝进献的贡品。
大凡国家一切用度,如永安南邑等州的银货,云南大甸等州的琥珀、宝玉和象牙,永州的零陵香,广州府的沉香、霍香,温柳鄂衡等州的石绿,辰溪州的朱砂,楠州的白粉。
严州的雄黄,益州的大小黄麻白纸,宣衢等州的案纸,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河南府的兔皮,晋汾等州的狸皮。
越州的竹管。泾州的蜡烛,郑州的毡,邓州的胶,虢州的席,鄜州的麻,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珍馐玩好之物,都得由这个户部府仓大使验收入库。
既能得钱,又能结下不少人缘,还能为以后升官打点攒下厚实家底。
这样的肥差落到胡自皋手里,自然很快就暴富起来,之后更是升迁到盐运司判官,这又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胡自皋官运亨通大扯顺风旗时,却没想到母亲病逝,被迫卸职回老家丁忧三年。
好不容易挨过三年,当他准备回京复职时,家乡的县太爷给他奏了一本上来,说他守制时违反律令,不守孝道。
原来在家期间,他自恃京官出身,根本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还当着族人的面,数落县太爷的不是,这次被对方抓住机会,参了一本。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明朝,胡自皋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虽然他最后通过大价钱找人解决了这件事,但是官位却变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从一个肥差变成了老鼠来了都要留下东西的清水衙门,这让他一下坐不住了,更何况还是在南京城做官。
来这里当官的,大多都是没什么前途混日子的,可胡自皋不是这样的人,他还想东山再起,因为他有钱。
知道冯保跟前的红人徐爵来江南采办礼物的消息,胡自皋自然就上了心,这是个值得投资砸钱的机会。
冯保是什么人,当今天子的大伴,两宫太后面前的红人,又和当朝首辅、次辅是老相识,都出自裕袛旧人。
这大腿粗吗?
绝对粗。
知道胡自皋做过户部府仓大使,又干过两年盐运司判官,徐爵当即大喜。
“让他进来吧。”
徐爵盘算了一阵,打算见见这人,这可是在盐运衙门里干的过,他对其中的利益也是眼馋的很,貌似,值得让冯公公出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