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走出乾清宫,一路回到内阁。
今天和隆庆皇帝交流的时间有点长,耽误了不少功夫,他还要赶紧处理奏疏,不然今天未必能完成工作。
魏广德迈步走进内阁的时候,就发现内阁里官员们气氛有些不对,许多中书和吏员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在看到魏广德进来后急忙散开,各自忙碌起来。
不过就在众人装模作样的时候,有一个中书却直接走到魏广德面前行礼道:“魏阁老,首辅大人那里有请。”
听到首辅李春芳叫自己,再联想到先前看到的场景,魏广德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于是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魏阁老,刚刚收到紧急军情,俺答汗率部突袭大同,明军损失惨重。”
那中书急忙答道。
听到大同明军吃了败仗,魏广德急忙快步向李春芳值房走去,等进来后看到的就是几个人在那里愁眉不展。
“回来了?”
李春芳看到魏广德进门,只是开口说了句,随即就把面前的一封奏疏拿起递了过来。
魏广德急忙过去,伸手接过,快速打开翻看起来。
奏疏是宣大总督陈其学所上,上面倒是把整件事完整叙述了一遍。
“隆庆三年十月初六日,俺答率数万骑入犯大同右卫镇川堡,东西分掠山阴、应州、怀仁、浑源等处。
俺答将进犯,官军已侦知之,但总兵赵苛提兵远屯,参将方琦不予设备,游击施汝清畏缩不前,不发一矢,任其杀掠,致使俺答如入无人之境,攻陷堡寨九十三所,杀掠男女及创残数千人,掠马畜粮刍以万计。
其能自保者唯副总兵麻锦、参将麻贵、葛奈三人,其余守备皆战死......”
看完战报,魏广德就有些愤怒,“今秋兵部发了预警,告示各镇预防秋袭。
这次俺答部进犯既已被侦知,赵苛为何远屯避战?
大同的总督、巡抚在干什么?
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不妥......”
魏广德一连串发问,显然对这份战报所汇报情况是极度不满,任谁也会对大同战事感觉到愤怒。
“善贷,先坐下说话。”
李春芳开口说道。
魏广德强压怒火坐在一张空椅子上,又重新看了下战报,越看越是难受。
刚组织大阅提振明军士气,回头就被俺答汗率军破关打脸,任谁都不好受。
这巴掌,打的那是“啪啪”的疼。
“俺答汗学聪明了,知道抢完就走。”
再次看完,魏广德不由得恨恨的道。
是的,俺答汗这次突袭就抢掠了边境几十个堡寨人就跑了,根本不给明军反击的机会。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被袭的损失,总兵赵苛等人都难逃其罪。
“兵部那边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先前兵部回了个话,赵苛率部靠向宣府是报备过的,说是协防俺答汗突袭宣府,赵苛的罪还真不好定。”
身旁的殷士谵开口说道,“倒是参将方琦、游击施汝清等人罪责难逃。”
“兵部的意思是处罚总兵等人,对畏敌怯战将官治罪。”
张居正也开口说道。
“总督陈其学、巡抚李秋也要处罚,他们也是有责任的,特别是陈其学,这次实在是疏忽大意,居然犯下如此大错。”
陈以勤也是说道。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是魏广德还是知道,估计出来方琦、施汝清等被点名的将官外,其他人的处罚都不会太重。
将官大多就是降级,而总督巡抚应该是被罚俸,这就是大明官场的惯例,至于那些被治罪的倒霉蛋,魏广德也懒得去关心,只会有很少几个被杀头,其他大多都罚戍边。
这个处罚对他们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本来就是边将,而能混到官职的家里也是有关系的,不管罚到什么地方,小日子也会过得很好。
边镇的将门此时早就已经成形,就麻锦、麻贵这些就能看出,就算其中某人犯错被罚,家族其他人也会帮忙安排。
“另外让兵部再次告诫各镇,加强防范吧。”
魏广德忽然道,虽然不知道打了大同以后,俺答汗还会不会攻击其他地方,可魏广德觉得还是多防备一手为好,毕竟虏骑机动性很强。
从大同把战报送到京城的这几天时间,要是此时俺答汗已经在打延绥、蓟镇甚至辽东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兵部已经给其他各镇下了公文,这点倒是不用我们操心。”
张居正开口说道,“不过我有个想法,那就是这次俺答汗出兵来去匆匆,这其中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其他心思?”
魏广德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宣府马芳。”
张居正开口道。
魏广德先是惊诧,随后有点明白张居正的意思,那就是明军在大同吃了大亏,马芳会不会打着报复的旗号出关进草原偷袭。
再想到刚才张居正的话,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
“你是说俺答汗回师设下陷阱,等待宣府军出关?”
“是的,就前几次的情况看,马芳有这种冲动。”
魏广德和张居正一问一答间,其他人的疑惑也解开了,知道了张居正担忧的原因。
“让兵部强调下,让宣府军年内不准出关。”
魏广德觉得张居正的想法貌似也没错,大好的局面,俺答汗说舍弃就舍弃,根本没有趁胜扩大战果的意思,确实让人费解。
大同军被打,大明还能接受。
要是宣府有失,那才叫大事儿,虏骑又可以抵达京畿周边威胁京城。
“那逸甫给兵部写个条子,让他们马上给宣府下文。”
李春芳知道轻重,立马就对身旁的陈以勤说道。
“好,我这就去写。”
说着,陈以勤就起身,直接在李春芳值房里的书案上提笔写了一张条子,然后唤人送往兵部。
吃了败仗,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奏疏送进宫里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样。
要知道那位本来就打算召回高拱,在这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儿,那不是说明在座几人不称职吗?
心情低落的走出值房,大家都没有了往日轻松的心情,都没说话。
“对了,听说六部那边,最近许多人在私下议论厂卫密访部院政事,这个要不要给陛下提一提?”
没走出多远,张居正忽然开口说道。
“厂卫不是一直都在部院有人吗?这个有什么好说的?”
魏广德回头看了眼张居正,有些不解道。
“以往部院也都对这些厂卫无甚好感,不过撵也撵不走,都是奉皇命办差的,何苦相互为难。”
殷士谵倒是接话道。
明朝的厂卫一直都有向在京各衙门派出坐堂校尉的事儿,就是长期在各衙门里值班,明着说是维护平安,实际上就是监视各衙门里官员办差。
至于他们到底监视什么,又怎么上报,上报了什么内容,官员们虽然好奇但也不好去问。
这样持续多少年了,以往也有人提过这事儿,不过到了皇帝面前,大多不了了之,所以大家也就习惯了在自己身边有一双眼睛。
不过张居正忽然提到这事,说部院里有人讨论这事儿,魏广德估计又是有人向老调重弹,奏请陛下撤回厂卫。
“以往都有科道言官提过这事儿,撤回厂卫,不过根本没用,陛下需要这些人帮忙盯着,那怕t他们什么也不报,也是对下面人的一个警示。
说实话,我不觉得有什么,只要行得正站得直,又怕什么厂卫。”
魏广德大义凛然说道。
“呵呵,也是。”
张居正只是笑笑。
对于在京官里的党羽,魏广德他们肯定是不如张居正的,毕竟徐阶做了多年阁臣,门下徒子徒孙可不少。
之后又做了首辅,提拔了一批人起来,能够影响的官员自然最多,实力也就最强。
不过相应的,这么多人,总有几个毛手毛脚的办差容易出事儿。
以往徐阶在朝做首辅,自然可以压下来不少事儿,可现在张居正没有这样的权势,在内阁也处处受到魏广德等人钳制,有时候可就不顶用了。
这么想下去,下面有人又想到让厂卫撤出部院,方便他们办事自然就可以理解。
不过这种事连徐阶都不愿意提,张居正掺和什么劲?
魏广德倒是有些好奇。
厂卫本来就是皇帝的鹰犬,负责看着他们这些大臣的,你让皇帝撤回厂卫,无异于自断臂膀,估计除了大明的末代皇帝崇祯外,不会有皇帝答应。
回到自己值房,魏广德就开始处理今天分过来的奏疏。
入阁有段时间了,现在处理起来也算驾轻就熟,加之人也年轻,耳聪目明,脑筋转得快,处理速度可不就飞快。
魏广德倒是听人说过,当初严嵩年老体衰之时,基本就不怎么处理政务了,都是他儿子严世番在帮他票拟。
无非就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奏疏要念给严嵩听听,但最后做主也是两个人商议。
也是,这么多的奏疏,要看也颇费时间,票拟反倒是轻松。
等和张居正分开后,殷士谵才小声说道:“陛下会不会借此机会召回高拱?”
魏广德偏头看了眼殷士谵,摇摇头叹气道:“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儿,打脸啊。”
“是啊,要是下诏召回高拱,我等算是脸面尽失。”
其实几位阁臣的想法都差不多,隆庆皇帝试探朝堂反应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有下诏,可不就是在等一个机会吗?
现在大同兵败,说不得就成为他下诏的机会。
高拱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召他回内阁正是时候。
“先前叔大说要宣府提防俺答汗有诈,设伏马芳,可若我官军没有一点反应,貌似对刚刚提振的士气也是有影响的。”
殷士谵又说道。
“今年实在不宜再动刀兵,倒是可以早做打算,明春让各镇出兵草原扫荡一番。
过了一个冬,战马掉膘厉害,才是我明军逞威的时候。”
魏广德摇摇头,低声说道。
这就是他现在的想法,被俺答汗打脸他当然不爽,可再不爽也只能掖着。
草原上过冬艰难,趁着开春气温回升的时候出兵草原,貌似才是明军的最佳时机。
草原骑兵因为过冬的缘故,战马体力下降,战力自然最弱。
开春出兵,不给他恢复的机会,才有可能获得捷报。
“也只能如此了。”
殷士谵长叹一声,点头称是。
果然,大同战报送入宫里第二天就传出消息,隆庆皇帝在乾清宫大发雷霆,不仅把李春芳叫去大骂一顿,连带着兵部尚书霍翼也没有讨到好,在乾清宫里被喷了一脸口水。
被皇帝一通骂后,兵部显示出少有的效率,当天下午就把兵部对大同战败的处罚初步定下来,送到内阁。
“总兵赵苛降职三级,总督陈其学降俸二级,巡抚李秋夺俸半年,副总兵胡镇、游击文良臣各降一级,参将方琦等六人谪戍,游击施汝清等九人下御史逮问。”
对于追责,内阁自然不会反对,而且巴不得尽快把大同兵败的事儿平息下去。
李春芳第一时间就召集几位阁臣,把兵部议处说了下,大家也都点头。
于是就在当天,兵部关于大同兵败的处罚文书就被递到御前。
值得一说的是,往常这样的战报,不管是战胜还是战败,至少拖上一两个月才是寻常之事,兵部此次一反常态倒也有些出乎隆庆皇帝的预料。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大阅后传出皇帝打算召回高拱的消息,这次大同兵败怕是要被拖很长时间。
是的,朝臣的站位不同,所以想法也是五花八门。
这次这么快就做出处置方案,不仅是内阁对兵部的施加的压力,其实还有前兵部尚书杨博的动作。
若是不知道皇帝想要召回高拱,这次杨博就会让兵部想法设法拖延时间,因为他也是想要入阁的。
虽然不是翰林可杨博历经两朝,为官时间不短,可是积累了不少的人脉。
而且即便是在严嵩当政时期,杨博就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和严家关系处的不错。
而另一边,他又占裕王府,和徐阶暗通款曲,在胡宗宪都有心内阁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不动心。
时也命也运也,就差临门一脚,却始终迈不出最后一步。
如今高拱要回朝,做为当初站队徐阶的高官,杨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甚至不能继续留在朝中。
所以,不管是吏部还是兵部,都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要尽快把事儿平息下来,只待皇帝诏书下达,他就要以养病的名义请辞。
这官,是不能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