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次翁继续说道:“要做知县,至少同进士出身,一位同进士要经历解试、省试、殿试,才能在万众之中脱颖而出,而现在要上任官职,还需要再进入新官学,随后吏部考核,最后经历多方审定,委以官职。”
“如此,一位官员经过了重重筛选,成为地方父母官,是非常不容易的,朝廷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筛选一个官员,并且又让这些官员在新官学中学习,吏部再出动人力做考核,随后每一年都要再做考绩。”
“仅仅因为犯了错,便杀了,这实在是太可惜。”
罗汝楫也接过话来,他说道:“陛下,不仅仅吏部要对官员考绩,礼部也是同样如此,一名官员要上任,着实不容易。”
赵桓看着下面,周围有些官员已经忍不住在点头了。
“便说此次江东案,官员贪污,若是杀了,那之前对他们的栽培所耗,却都白费了。”
“是啊!陛下!”
“陛下,时局之变,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当以怀柔手段,稳定人心。”吏部也有官员站出来了。
“陛下,治国当因地制宜,之前严惩奸邪实属迫不得已,如今四海已定,神州祥瑞,百姓安居乐业,确实应当效仿汉孝文皇帝,轻刑罚,养民力。”
“……”
一众人纷纷站了出来。
蔡懋继续说道:“陛下,目前除了江南西路,还有淮东、淮西、两浙路、荆湖路、京西两路、京东两路、成都府路的官员,都有奏疏,都希望陛下能轻刑罚,养民力。”
一边的赵鼎和吕颐浩都不约而同瞥了蔡懋一眼。
各路都有官员奏札上来,但为何没有送到赵官家那里?
原因很简单,因为赵鼎和吕颐浩都把这种没有意义的奏札给压了下来。
在他们看来,现在绝不是轻刑罚的时候。
作为宰相,并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向皇帝汇报,等待皇帝裁决,否则要宰相作甚?
蔡懋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清楚得很。
赵鼎和吕颐浩此时都知道蔡执政想干什么了。
这是拱火啊!
今日这朝会,站出来的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把话说得非常好听,仿佛每一个人身上都绽放出无数道圣光,可是……
可是,大家都是玩政治的,谁开个口想要干什么,心里没点逼数吗?
他们都知道他们自己在说什么,但是他们都假装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都配合他们假装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有两套规则。
一套是写在纸上的,那是为了维持秩序。
还有一套是没有写在纸上的,那是为了满足人的私欲。
古代的权力者们为了满足私欲,会用明规则来掩饰潜规则。
掩饰就是遮住,不让人看见,即便有人察觉了,也无凭无据。
古往今来,想要消除那些看不见的规则的人,全部都失败了。
因为人类的大多数欲望是没有办法在阳光下告诉所有人的。
作为最高权力者,即便无法阻止潜规则,但至少要清楚它的存在,而且要知道它何时何地在如何运转。
便如眼前。
赵桓神色平静,目光如同秋水一般柔和。
他慢慢起身,那身绛纱袍如同火焰一般,仿佛要燃烧起来。
在场的,只有童贯、聂昌,还有吕颐浩,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童贯偷偷瞥了一眼赵官家,像触碰到烈焰一样,眼神赶紧收了回来。
赵官家从上面一步步走下来,他整个人如同一潭触不见底的深渊。
下面有官员跪着,有官员站着,周围的官员的目光也都聚集过来,落到皇帝的身上。
“贞观二年正月,唐军与吐谷浑的岷州之战。”
“贞观二年四月,唐军灭梁师都之战。”
赵桓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来,平静如水一样,听不出任何感情。
“贞观三年十一月唐军与突厥的河西之战。”
“贞观三年十一月至四年三月唐灭东突厥之战。”
“贞观五年四月唐平斛薛部叛乱。”
“贞观五年,冯盎平僚人叛乱。”
有人脸上慢慢出现惊讶。
赵桓继续说道:“贞观六年正月,唐平静州僚人叛乱。”
“贞观六年三月吐谷浑攻兰州之战。”
“贞观六年,高昌攻焉誊之战。”
“贞观六年,西突厥攻薛延陀之战。”
“贞观七年,牛进达平僚人叛乱。”
“陛下……”罗汝楫企图打断赵官家,但赵桓却继续说着。
“贞观七年至八年,张士贵平僚人叛乱。”
“贞观八年六月唐段志玄击吐谷浑之战。”
“贞观九年,唐击党项羌之战。”
“贞观九年闰四月,唐击吐谷浑之战。”
“贞观十二年二月,齐善行平僚人叛乱。”
“贞观十二年八月,霸州山僚叛乱。”
“贞观十二年八至九月,松州之战。”
“贞观十二年,西突厥乙吡咄陆可汗击蛭利失可汗之战。”
“贞观十五年,西突厥咄陆可汗击叶护可汗之战。”
“贞观十六年,西突厥射匮可汗击咄陆可汗之战。”
“贞观十六年,唐击西突厥伊州之战。”
赵桓一口气说完,然后目光平静地在刚才说话的那些人身上扫过。
“你们告诉朕,要削减军费,才能与民休息?”
赵桓的音量并不大,但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每一个字。
“陛下,臣等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臣等只是觉得,如今边境所耗甚巨,实属……”罗汝楫说道。
赵桓冷笑起来,他说道:“罗卿,你说边境所耗甚巨,你给朕指出一条,哪里所耗甚巨?”
“河北目前正在大量增兵……”
“增了多少?”
“这……”罗汝楫立刻语塞,“臣只是礼部侍郎,臣也不知增了多少。”
“你既然都不知道增了多少,就敢在朝堂上大言不惭说所耗甚巨?”赵桓的眼神忽然如同锋利的剑一样钉在了罗汝楫的声音,他握住剑鞘的左手微微加大力道。
“陛下恕罪,是臣孟浪了。”罗汝楫立刻认了个错。
这种进言,算不上多严重,最多就是张口就来。
在鼓励说话的领导那里,一般只会认为这人有些轻佻,不可委以重任,但若要因此严惩,容易造成集体恐慌。
赵桓也没有揪着不放,至少借这句话,堵住了那些想打边关军费的人的小心思。
当然,以赵桓这种性格,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赵官家的态度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有些人感到微微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