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陛下。”
“梅尚书的身体好些了么?”
“多谢陛下垂怜,臣好多了。”
“这么晚来找朕,有何要事,简单点说。”
“陛下,近日国库紧张,用度还是需要调整调整。”
“哦,如何调整?”赵桓心中微微一动。
“臣这里做了一份测算,请陛下过目。”
赵桓接过来,仔细看起来。
赵官家向来忠实财政,对梅执礼的各项财务报告都十分关注。
梅执礼也不负赵官家的重托,给上来的各项财政,都是按照重点来划分的,往往一目了然。
那些更细的,就到了政事堂,由宰执们去盘算了。
“国库已经空了?”
“今年还能勉强发出俸禄,岳飞的军费也勉强可以支撑,但如果一旦北边再起战事,就必须用折中法去做兑换,这是在透支未来,未来变数实在有些多,不可取。”
赵桓一边看一边说:“你的意思是,暂停对江东改稻为桑的款项拨发?”
“是的,陛下。”
“说出你的理由来。”
“秦桧的政策,没有效果。”
赵桓敏锐地察觉到,梅执礼可能掌握了什么消息。
梅执礼是做财务的,他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做事谨慎,说话更谨慎。
一个不谨慎的人是无法做财务工作的。
如果不掌握一些消息,他是不会如此笃定说出这句话来的。
赵桓故作惊讶地问道:“此话怎讲?”
“臣听闻,江东地方上,有人以新政的名义,抢夺百姓家的粮食,秦桧的政策,给贪官污吏太多机会了!”
“竟有此事?”赵官家平静的语气中略带几分惊讶。
“是的。”
“你是如何知晓的?”
“是地方上的人户部在收集今年秋租的时候,提到的。”
赵桓立刻知道梅执礼在撒谎。
梅执礼这家伙是个性格比较耿直的人,一心管理财务,他就不会撒谎!
不过赵桓也没有细问,他大概猜出来是谁给梅执礼写信了。
看来李光有动作了。
而且李光给梅执礼写信,无疑是找对人了。
梅执礼一直不太想给秦桧拨款,如果不是改稻为桑的国策立得很高,梅执礼绝对会故意拖延。
梅执礼最痛苦的是啥?
他仇恨秦桧?
不!他谁都不恨!
在他眼里,作为户部尚书,替赵官家把账算清楚,是他唯一在乎的。
秦桧如何结党营私,赵鼎如何公正无私,吕颐浩现在如何骄横跋扈,蔡懋如何油滑,都跟他没关系,他就是个算账的。
那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捅秦桧一刀?
原因很简单,因为国库真的没钱了!
秦桧要的太多!
赵桓故作沉思,片刻后才说:“你将这份财政测算,交给政事堂,让宰执们去讨论讨论。”
显然,腹黑的赵桓是想把搞秦桧这件事,扔给几位宰相。
这件事,其中第一个站出来发声的会是谁呢?
用脚指甲都能想到了。
听赵官家这么一说,梅执礼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改稻为桑的国策,赵官家一直非常重视,多次询问,秦桧也从江东频频好消息,仿佛江东改稻为桑之策已经大获成功。
甚至秦桧每个月都给政事堂算账。
例如明年,可以改五百万亩,三年创造8000万贯的财富。
这种操作看起来是在给政事堂洗脑,其实是在给赵官家画大饼。
真实的目的是,要更多的钱,更多的人力物力,高举高打地把事情做更大。
总之,我秦桧这次给你们玩点大的,你们不是愁没有灭夏伐金的钱吗?
看来秦相公三年给你们整出来!
陛下,您不必担心,明年您就可以放心大胆去灭西夏,钱我老秦给你准备好!
秦桧把饼画得如此大,赵桓心中自然有逼数,但他却并未揭穿秦桧。
因为赵桓安排秦桧到江东,就没指望他能把这件事办成!
而且按照秦桧的那一套,在这个时代,只能是略有一点点效果而已,和旁边的钱喻清的比起来,绝对没办法比。
这才是赵桓最真实的目的。
而满朝文武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赵官家坏得冒烟。
还以为赵官家对秦桧给予厚望,平日里秦桧在那里吹牛逼,众人看不惯,自然也不敢随意去诽谤江东新政。
现在不同了,听赵官家这语气,似乎很平静?
“臣这就去。”
“现在宰执们都回家了,明天再去。”
“是是,陛下说的是。”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臣告退。”
梅执礼一走,赵桓立刻冲到了坤宁殿。
凉夜如水,清风白露,如胶似漆。
第二日一大早,赵桓接到了钱喻清的奏札。
他看完钱喻清的奏札后,不由得满意地点头。
区别就在这里,秦桧那家伙的奏报,把饼都给赵桓画到世界尽头了!
钱喻清却在奏报里,将这件事拆解成好几部分。
一、商社。
二、地方银行。
三、商社私人呈报土地规则。
四、桑农俸禄,是否能养活家人。
五、五年之后,朝廷的收入是多少。
六、商社找银行贷款风险评估。
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找国库要一分钱,银行贷出去后,还可以赚利息。
既然如此,地方官僚除了在登记拿地方面卡一点点,其他地方根本拿不到钱。
这种微观经济,最适合亚当斯密和哈耶克的市场经济模式。
它能自主解决需求和分配问题,让市场在微观环境下良性运转。
这个对比一下子就出来了。
抢粮案秦桧当然有办法对付,但是改稻为桑的政绩,再加上抢粮案发生,以及钱喻清的对比,综合起来,就说明秦桧的政策有问题了。
朕可以接受你下面的人瞒着你搞事情,你及时查处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好。
但是你政策层面就出了问题,那就……
一大早上,许久不现身的梅执礼,就带着他的财务测算,去了政事堂。
今天的气氛和往常一样,但又不一样。
蔡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说,削减江东的开支?”
“是的。”
“理由呢?”蔡懋说道,“江东现在是秦相公在主政,你要削减秦相公的开支,不给出说服众人的理由,恐怕没有人能擅作主张。”
“国朝用度繁巨,江东官员在苟容县抢粮食,逼迫民众执行改稻为桑,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恶劣手段?”梅执礼说道,“俱因补贴之策,肥了贪官,苦了百姓!”
众人面面相觑,赵鼎问道:“苟容县抢粮一事,你确定?”
“千真万确。”梅执礼说道,“诸位相公,只需要派人去核查一番便知晓。”
蔡懋说道:“既然如此,户部向江东拨的款,先暂时压一压,秦相公应该是知道这件事了,他可能已经在查,等他的通报。”
吕颐浩眯起眼睛来,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剑一样,坐在那里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吕颐浩说道:“等他的通报?要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