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规告退后不久,王怀吉搬了一些奏札过来。
“今日奏札倒是不少啊。”赵桓好奇地说道。
“官家,这是成都知府卢法原的奏札,是急报。”
“哦?”赵桓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王怀吉,王怀吉连忙避开了赵官家的眼神。
赵桓又打开了其他一些奏札。
最后,他一共看了二十分钟,其中有十五分奏札的内容,居然与卢法原相似。
他们都在奏札里关于西南战局不利,发表了自己的真知灼见。
那架势,就只差在奏札里骂范宗尹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大蠢猪了!
仿佛只要他们一过去,就能横推乌蒙山脉,脚踩大理国,呼一口气都能把西南山河都掀翻了。
如果不是赵桓让范宗尹按兵不动,他还真可能被这些奏札给忽悠住。
朝廷户部侍郎南下,召集十数万大军,征调无数资源,讨伐大理。
在朝堂上无数人反对的情况下,前锋队战败,主力大军被阻隔在乌蒙山寸步难行。
这样的汇报送到京师来,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在告诉他赵官家,西南战局刚开始就出师不利,后面问题会越来越多。
赵桓看了一份又一份奏札。
他神色淡然,看不出对这些奏札的态度。
看完后,他将奏札放在一边,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你先下去。”
“是。”王怀吉走了出去。
王怀吉出去后,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对一个小内侍说道:“官家对西南战局并无表态,你去告知他们。”
“是。”
中午的时候,堂厨(宰相和高级官员吃饭的地方)。
吏部尚书右选程振坐在尚书左丞蔡懋旁边,他压低声音说道:“蔡相公,官家并无任何表态。”
“急什么,不表态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这西南战局,可比在河北打仗更费钱,粮食物资运输都是巨额消耗,我算过了,一天至少五万贯花出去,现在朝廷在大力支持北线,包括韩世忠那里,哪有那么多钱打西南!”
“蔡相公的意思是,官家很快就会沉不住气?”
“等着吧。”说完,蔡懋又开始吃起来。
蔡懋说的其实没错。
如果真要范宗尹率领十几二十万大军去打大理国,军费开支绝对比这些年打的任何一场局部战役都要高。
因为西南山路实在太多太多,你在蜀地征调民夫,钱给少了人家不一定愿意去,而且山路消耗的粮食,比平原要大。
例如二十万大军,平原一个月消耗四十万石,山路可能一个月要消耗五十万石。
因为走山路,民夫们不仅仅吃得多,粮食路上的损耗也多。
而西南之地的粮价,比东南和京畿都要高,大约在一石八百文左右。
按照蔡懋对军费的测算,一个月要花费一百五十万贯。
这种花费,比岳飞现在在河北的花费还要高,比韩世忠在辽东的花费要高得多。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笔账,花费那么多钱,去打大理,为什么不把这些钱扔到河北、辽东或者陕西?
大理不就是没有遵照天朝的君臣礼吗?
大宋每年还是和大理做买卖的,贸易是顺差,大宋的赚的。
现在一大早,大宋不但不赚了,一个月还要砸一百五十万贯进去。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行为是脑残。
不过蔡懋的推算是错的,因为范宗尹只是号称二十万大军,最多也就五六万撑死,而且相当一部分的地方厢军,其余的则是民夫。
而且也就停在乌蒙山,在那里装逼唬童量成的。
真正打击大理的主力是吴璘。
一旦一支精锐部队深入敌国,而敌国把主要资源都砸在了乌蒙山一带,后方空虚。
这仗就不能用花钱来形容了。
这原理就类似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有意思的是,朝堂上一大堆反对打仗的,早已派无数双眼睛盯着范宗尹了。
还有一大帮人想借着这个机会,在朝堂上掀起政治斗争,把事情弄大一点,把水往支持打大理的赵鼎身上泼。
蔡懋最后说道:“沉住气,不出一个月,赵官家就会后悔出兵大理。”
傍晚,蔡懋回到家中。
他的孙儿蔡恒也回来了。
蔡恒叹了口气,换了一身衣服,去给蔡懋问安。
“孙儿给祖翁问安。”
“你回来了,坐。”
蔡恒坐在一边。
蔡懋问道:“今日的事务如何?”
“俱是处理城南一些琐碎之事。”
“城南的新城关系重大,你要好好去做现在的事情。”蔡懋说道。
“祖翁放心,孙儿一刻不敢怠慢。”
“你是我的孙儿,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你要谨慎行事,懂吗?”
“祖翁教诲得是。”蔡恒表现得很谦虚,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城南扩建,到时候也是以交钞发放俸禄吗?”
蔡懋停顿了一下,说道:“是。”
“那孙儿有些不解,若是交钞在民间过多,岂不是物价飞涨?”
“所以现在朝廷在杭州修建大量海船,荆湖两路的开荒也有了一定的成效,粮食是不会缺的,只要有粮食,不会出问题。”
“但孙儿今日听人说,最近在西南的用兵不是很顺利。”
“你听谁说的?”
蔡恒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官场上有不少人在传。”
“你记住了,我再跟你说一遍,别人在官场上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他们是想通过你,传达给我,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管好自己手里那点事。”
“可是孙儿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员,何时才能出头……”
蔡懋怒拍桌案:“你想何时出头?”
“祖翁息怒,孙儿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
“孙儿的祖父是当朝执政,但孙儿却只能在城南做一个小小的文员,所以……”
“年轻人啊!”蔡懋忍着性子说道,“你的不甘心情有可原,但你的冒失,会害了你,甚至让你坠入万丈深渊!你以为官场是什么地方?”
“我……”
“你以为你祖父这个执政当得很风光?”
“在别人眼中……”
“那是在别人眼中!官场永远比你想的黑暗,皇宫大内那位,永远比你想要的更加多得多!何栗是左相,何府说没了就没了!你不从下面开始打磨性子,明天就会被人当刀使!”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说西南之战是一场不该发生的错误的战争!”
“所有人是谁!”蔡懋再也不忍不住,大声怒道,“你跟我说,所有人是谁!”
“我周围的人!”
“你周围的那群蠢货是什么身份!”
“他们……”
“他们当中十个有九个以后只能下派地方做个小官!这世道何其艰难,连那张嘴都管不住,还想出人头地?”
蔡恒沉默不言。
“我告诉你,西南之战是赵鼎在背后支持的,有他在,所有人是谁?你再去朝堂上问问,看哪个蠢货敢在这件事明朗之前,乱嚼舌头!”
蔡恒依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