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扫视一转,说道:“众卿有何事要奏?”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叔夜才站出来说道:“陛下,金军犯太原,破坏两国和平,我大宋应当一边调兵,做好开战的准备,一边派使者前去质问!”
赵桓沉默,他在等其他人开口。
其他人也跟着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人说话。
赵桓问道:“其他人怎么看?”
“陛下,臣觉得,不应该贸然调兵,还是要以和为贵。”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蔡懋。
赵桓没想到今天第一个冒头的居然是蔡懋,这让他颇感意外。
因为蔡懋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绝不会第一时间贸然发表看法。
更何况是主战和主和这种大事。
即便他有看法,也不会草率地在朝堂上提出来。
这就很奇怪了。
“蔡相公此话怎讲?”赵桓问道。
蔡懋说道:“两国边贸,牵涉无数人的生计,若是能以谈判的方式挽回局面,保住民众的饭碗,岂不更好?”
他这么一说,立刻就得到了不少官员的认同,他们点了点头,开始忍不住议论起来。
“肃静!”
大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张叔夜说道:“金贼有备而来,若是轻言议和,必有恃无恐,贪得无厌!”
“此言差矣!”这时,又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此人正是御史中丞詹大方。
詹大方走到中间,说道:“陛下,边贸乃百万边民生计之所系,若是再开战,受苦的还是百姓,不可不察也!”
他这么一说,立刻又有人接二连三出来。
刑部郎中刘望先说道:“陛下,蔡相公和詹御史言之有理,战事一开,必生灵涂炭,若能以和解决,自然最好不过!”
“陛下,打仗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北边百姓厌战久矣,朝廷因战事所耗甚巨,何时是一个头,若是能与金人再谈,息事宁人,最好不过。”
枢密院兵部郎中王迁说道。
赵桓知道蔡懋为什么突然站出来了。
蔡懋要么就是有大买卖,要么就是故意先站出来,然后把这帮人引出来。
按照蔡懋行事风格来看,极有可能是后一种情况。
蔡懋这是故意要打击秦桧党羽?
这就有意思了!
“大相公。”
赵鼎出列:“臣在。”
“你怎么看此事?”
“厌战者,自然有之,民众,尤其是边民,谁愿意打仗呢?”赵鼎的语气很平和,脸上的表情也很随和,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
即便泰山压下来,他似乎也不会皱眉头。
这就是赵鼎。
他是一个合格的宰相。
“但是,想求和的,未必只有厌战者。”
“哦,此话怎讲?”
赵鼎继续说道:“臣听闻边贸榷场之盛,不乏本朝官员,又曾闻,为避商税,不乏走私者!这些人,自然也不愿意打仗,打仗便无利可图了。”
他此话一出,朝堂的气氛立刻变了。
刘望先说道:“大相公所言也不无道理,然终究还是百姓厌战者甚,朝廷不可不体恤民情。”
张叔夜说道:“言和退让,未必就是体恤民情,金人残暴,率先打破和平。”
“金人早有不愿意再战者。”王迁说道,“上一次与金军作战是收复太原,那是我朝主动出兵,若非如此,金人不会再战,既然金人也已经厌战,我们为何一定要再战?”
詹大方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大宋曾经与辽国和平百年,宋金亦能和平百年,何必非要再战呢?”
这时,童贯出来了,童贯笑道:“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会体恤民情,但詹御史说这话,其心可诛也!”
“童太尉何出此言?”
童贯说道:“诸位可曾知昨日傍晚,吏部郎中胡玉忠进宫面圣?”
众人愣了一下,不说话了。
这谁不知道啊,他代表的是大家。
“童太尉想说甚?”
“胡玉忠亦像诸位一样,希望朝廷言和,不要轻言战争。”童贯脸上绽放出花儿一样的笑容,“但是这个人,却另有小心思。”
众人继续沉默起来。
“詹御史不想知道吗?”
“我与胡玉忠不熟。”
“不熟?”童贯呵呵笑起来,“但为何胡玉忠说是你指示他入宫陛见言和的呢?”
詹大方镇定自若说道:“童太尉可是要有证据,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岂不是败坏朝纲?人人如此,还有纲常法度乎?这是藐视天子!”
“詹御史莫要急。”童贯继续说道,“我们在胡玉忠家中查出一大笔在河北的茶叶走私买卖,就是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其他人的份。”
他此话一出,已经有人脸色变了。
“更值得注意的是,胡玉忠的商社凭证是有,但在商社局却并未找到,如此,自然不必交税,神不知鬼不觉。”童贯扫视一转,嘿嘿笑道,“就是不知道詹御史有没有在里面偷税呢?还是说,有这种赚钱的生意,大家都不希望再与金人开战?”
赵桓推出的新商社模式,目前大宋粮储、东京邮政都是属于新商社模式,分工化、体系化、自负盈亏、登记、财务标准化。
站在商社本身来看,分工化是可以提高效率。
站在国家层面看来,对原有的衙门进行商社改制,做自负盈亏,可以节省成本、提高效率,并且还可以相对透明化税收。
民间所有商社都要实行登记,就是为了更标准化地管理,包括税收。
而胡玉忠的商社有商社凭证,在商社局却无登记记录,这意味着税务部门在收税的时候,是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一家商社的。八壹中文网
但它却赚的盆满钵满。
在过去的时代,地主老爷们想着利用瞒报田产来偷税。
现在这年头,商业红利来了,权贵们利用手里的职权来瞒报。
这就不仅仅只是与金国建立利益链这么简单了。
如果说刚才一直说的什么停战,为两国民众民生一类的话还停留在宏观叙事层面,那么现在的走私茶叶、偷税,就直接把这件事拉扯到具体事物层面了。
制度和律法是约束具体事物的,对于宏观叙事无法做到合理的约束。
例如,权贵阶层损害民众利益,这是宏观叙事,你无法在任何一部分法律和制度里找到如何去将这里面的“权贵阶层”绳之以法的文献。
但是,当权贵阶层里某一个权贵老爷的商社偷税、走私,这就回到了具体事物里,那就有法可依了。
治理庞大的国家,是一定要做到有法可依的。
显然,今日朝堂这场辩论,从刚开始的宏大叙事,被童贯拉扯到具体事物里来。
这就闻到了要搞事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