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的话很是冷漠无情,就刺痛了黎昭群的心。
他没想到,红枫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神魂震荡,半天都吐不出半句话,只是紧紧攥着红枫的衣领的手,忍不住就移动到他修长白皙的脖颈。
上面甚至还有刺眼的红痕。
红枫被他掐得俊脸涨红,唇色发紫,却是一声不吭,冷冷睥睨着他。
而两人间的对话,显然也震惊到了旁边两人。
孙桥桥是不懂什么,但书铺老板明白啊。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例行公事地看中个人,然后威逼利诱,结果最后这位竟然是来自安京的公府公子。
公府啊!
对于他们这些商贾而言,无吝于是天上明月,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他倒是好,竟然无知无觉地得罪了这样的庞然大物。
书铺老板贴紧了墙壁,忍不住瑟瑟发抖,心中则是暗中默念,对方可不要再注意到他了啊!
他心中发出了土拨鼠的尖叫。
而孙桥桥就没他那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看到黎昭群几乎要把红枫掐死了。
她心中着急,把手里的菜刀一丢,就快步冲了上去,揪住黎昭群的手,紧张地劝道:“那什么,黎大哥,你先把手给松开吧!咱们有话儿好好说就是,何必……”
“住嘴!”黎昭群目眦欲裂,扭头对着她大声吼道,“此事与你何干!给我滚开!”
孙桥桥一贯接触到的黎昭群都是含笑温和的,还真没见过他这般眉目狰狞的模样,一时间都被吓得腿有些软了。
实在是可怕得很!
可看着红枫脸都涨红变紫,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紧紧地握住黎昭群的手,梗直了脖子道:“是与我没关系。但黎大哥,你得清醒一点,难道你真的要把红枫大哥给掐死,才能心满意足么?”
黎昭群额角青筋直蹦,转首望着红枫,只见那张芙蓉面,此刻都染上了些许灰败的死气。
但红枫那双以往都明媚含情的眼眸里,虽潋滟着春情,却根本不是对着自己的。
他心里又气又恨,咬紧牙关,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爱恨交织之下,眼看着红枫要要被自己掐得断气,孙桥桥更是紧紧掰扯自己的手。
黎昭群眼眶一红,甩开了红枫,退后了几步,别开脸恨恨道:“你最好在我回来前离开,不然,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心间翻腾的都是恶心,转身就快步往外冲去。
而书铺老板早就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得齐整,就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就瞧见一个中年男人抱着衣袍,衣冠不整地跑了出来,然后没隔一会儿,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亦是脸色阴沉地出来了,脚步沉沉地消失在了街口。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受了不小的冲击,旋即又反应过来,挤眉弄眼。
那个被孙桥桥叫做蓝叔的人,得意洋洋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定是不简单的。”
“孙桥桥那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这男人跟男人啊,有时候可比女人跟男人要……嘿嘿……”
其他人也是颇为震惊,另外一人没搭理他,担忧道:“孙桥桥还在里面呢?她不会有事吧?”
蓝叔不以为然,“能有什么事儿?那里头就剩个兔儿爷,还能把她怎么样?再说了,孙丫头机灵得很,哪里会让自己吃亏!”
众人虽觉得有理,但到底都是街坊邻居,也不能坐视不理。
当即就有两个心肠良善的就蹲在门口守着,若是发现不对,就打算闯进去救人。
孙桥桥自是对这些一无所知,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红枫,见他捂着脖和嘴,俯低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都是止不住的担忧。
她边给红枫拍背顺气,边小声问道:“你还好么?红枫大哥……”
红枫蜷缩着身体,犹如一只受了惊的虾子。
因为咳嗽得太厉害,他双眼都是琳琅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滚落。
整张秀美绝伦的脸染了绯色,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娇艳,一时间令孙桥桥看着都呆住了。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将红枫扶了起来,想搀扶着他到床铺上。
红枫却不肯,摇头不肯坐下。
孙桥桥就扶着他到窗边的矮塌边,又忙跑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水,送到他跟前。
“红枫大哥,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红枫低头看着茶盏里晃荡的水,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倒映出他这张眉目可憎的脸,他咬了咬牙,蓦地抬手一挥。
茶盏就滚落到地。
孙桥桥“啊”了一声,引得红枫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注意到他的目光,忙道:“没事的,都是凉水的……”
“红枫大哥,你渴了没?我再给你倒一杯。”
说着,她重新又倒了一杯,蹲在他脚边,昂起头,眸光担忧地望着自己,眼神清正而明媚。
一时间,红枫的眼眶愈发红了。
“红枫大哥,给。”孙桥桥以为他是没力气端水,忙把茶杯送到他唇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茶杯抵住唇角,带来片刻的冰凉,红枫本来是想拒绝的,却又顺从了心意,低头抿了一口。
孙桥桥见他喝了一口,就不再动了,便把茶杯放回去,又取出帕子,给红枫擦眼泪。
她擦得很是细致认真。
红枫的皮肤极白皙柔嫩,凑近了看就仿似是一块暖玉,更何况此刻,染了绯色,就像是一块红玉,溶溶发光。
孙桥桥的目光落在他脖颈上涨红的紫色手印,眼底闪过心疼和忧心。
她忍不住嘀咕道,“黎大哥的手劲真大……”
红枫闻言,侧眸看她,冷冷道:“你不必这般讨好于我。如今我与黎昭群定然是要分开的,你若是现在去寻他,兴许还能有机会。”
孙桥桥一愣。
红枫转开眸子,声音沙哑,语气平静,“他与我私奔,已然是惹恼家中。但他爹娘只得他一个嫡出子,定是舍不得他流落在外的。”
“你若是对他珍之重之,得了他的青眼,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此,你兴许还有机会进他们理阳公府的门。”
“就算做不了正妻,当个贵妾亦不是不可以。”
孙桥桥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有些赧然道:“可我又不喜欢黎大哥,为何要嫁给他?”
“再说了,我也没想过要嫁入那富贵人家。我就是个父母早亡,小门小户的姑娘,下头还有个妹妹要养呐!”
“就算是今后真的要成亲……”她脸颊飞上一抹羞红,低声道:“我也是想找个郎君上门入赘的。”
“当然,我也明白,这样定是寻不到什么好人的,那我就是一辈子不成亲亦可……我今后是要给我妹妹当一辈子的依靠的。”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闻言,红枫怔愣了下,扭头打量着孙桥桥,心底起了个怪异的想法,“你该不会是……”
话说到嘴边,对上孙桥桥清凌凌的眸子,余下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垂下了眼眸,没有再吭声。
好在孙桥桥也不是那等心思细腻的,她起身道,“红枫大哥,你这脖子上的伤还是得尽快处理。我去给你买药膏……”
“不必了。”红枫喊住了她,神色恹恹。
他现在心思烦闷,没有心情去做这些,只想好好躺会儿。
孙桥桥转过头来,神色间都是认真,“要的。”
“不管如何,都不能放弃活着的。”
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红枫神色怔忪,半晌,他才慢慢道:“不必浪费钱,我箱笼里有药膏,你去拿过来吧!”
孙桥桥见他松了口,开心极了,连忙根据他的指示,在箱笼里翻出一瓶上好的药膏,然后蹲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涂抹药膏,神色间都是怪怀。
等到涂抹完伤口,她想起家中的妹妹,又着急忙慌的跑回去,再去看了炉子上吊着的梨汤。
她想起红枫如今沙哑的嗓音,先给妹妹舀了一碗,就把剩余地都倒了出来,打算都给红枫送过去。
孙妹妹看她这般着急的模样,好奇道:“姐姐,隔壁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孙桥桥想起今日的事,感觉有些颠倒自己的认知,她也不欲跟孙妹妹言明,只闪烁其词道:“没什么,就是吵架了。好了,你锁好门,姐姐先去看看,晚些就回来。”
孙妹妹乖巧的颔首。
孙桥桥端着炖盅过去,红枫坐在软榻上,目光怔怔然地望着地面发呆。
她心口一紧,忙舀了一碗百合银耳梨子汤端了过去,轻轻道:“红枫大哥,你喝点梨子汤水,润润嗓子吧!”
“这个是润肺的,对你这情况有好处的……我特地没多放糖的,味道还是很清淡的。”
她记得红枫并不喜欢吃甜。
闻言,红枫略略抬眼,落在这碗银耳梨子汤上。
这没有个把时辰是炖不好的,显然这是早早就炖上的,现在却全给自己端了过来。
一时间,他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孙桥桥把碗放入他手中,低声道:“小心烫啊。”
说完,她也不盯着他吃,而是拿了扫帚,开始打扫凌乱的屋子,把翻倒的桌椅都一一重新摆正放好,花瓶的碎片也一一扫干净。
红枫听着耳边细细碎碎的声响,顿了顿,到底是没拒绝她的好意,哪怕他并没有胃口,依旧低头默默喝了半碗银耳梨子汤。
小半碗热汤下肚,好似连难受的情绪都被冲散了不少。
红枫终于是开了口,“你不必与我亲近。”
孙桥桥动作一顿,惊诧地望来。
就听红枫继续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就如你听到的那般。我原先就是一个南风馆里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卖弄风情的男妓子……”
孙桥桥蹙了蹙眉头,红枫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勺子,慢慢吞吞道:“我哄骗了理阳公府的黎三公子,让他携我私奔。”
“他家中本来为他选定了名门闺女,择日便是要成婚的,但他为了我,抛却了那位贵女,让家族颜面扫地。”
“我们二人从安京一路潜逃至此,勉强安定。但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你看,我又重操旧业了……他这般恼怒,也是理所当然……”
“我这样肮脏又贪慕虚荣的人,孙姑娘还是莫要靠近为好,不然时间长了,对姑娘的名声可不好听……”
他的话语冰冷,就好似在讲述旁人的人生,就连警告的话语都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孙桥桥忍不住皱紧眉头,眼看着他越说越偏,不由张口大声呵斥道:“红枫大哥,你何必违心说这些贬低自己的话!”
“你若是真的贪慕虚荣,那就该好好的抓住黎大哥,忍了这一时的困苦寂寞,待得回头他家中心软了,就把他给接回去。”
“你们自是能过上富裕又美满的生活,何必现在做这些呐?”
“再说了,人的出生是自己不能选择的。红枫大哥也不是自己选择去当那个男……”她说不出口那两个字,只能涨红了脸略过,“这也是被逼迫而为,为生活所困顿。”
“既然都是为了生计,又何来的高低贵贱呢!又怎能说是肮脏呐?”
她抿了抿唇,“我父母早亡,旁人说起我们来,总是说我们姐妹命硬且哭,克父克母,今后恐怕还是要克六亲和克夫的。”
“我到了如今的年岁,也没人愿意上门说亲。都说我命不好,还带了妹妹这个拖累,就是愿意娶我的,图的也不过是我爹娘留的那间院子。”
“就是我亲叔叔,亦是算盘打尽……”
“可我不就是不认。凭什么就说我命该贱,就该吃苦呐?就是要吃苦,我也不愿意便宜了他人!”
“我有手有脚,自是能想法子养活我们姐妹!”
说到这,她看向红枫,缓缓道:“红枫大哥,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但如今既然脱离苦海,又何必……”
“但我也明白,你定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