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泱连忙行了个礼,浅声道:“我与四爷交谈时,上有圆月,下承黄土,风过撩声响也无妨,便是问心无愧,五爷亦不必多虑。”
说完,周澜泱冲胤祺露了个礼貌却疏离的微笑,准备侧身离开。
“小弟妹……”胤祺却又叫住她。
周澜泱回头,虽有些疑惑,面上仍很规矩的温和,只笑,“五爷有何吩咐?”
胤祺视线落在她眼眸上又很快错开,眉梢微抬,那道刀疤也随之一颤,他面相俊朗,此时撑着月光洒影,怪不得有古语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上次你在爷府里,是……看见了什么吗?”胤祺声音略低,果见周澜泱眉心微跳,缓缓答他,“不曾。”
“真没什么?若没什么,怎么会不舒服成那样?”
周澜泱抬头,直视着胤禟,第一回认真的端视着胤祺,他与胤禟一母同胞,兄弟俩气质完全不是一挂,但面相上总有些许相似的。便是那双桃花眼,胤祺眼神温和平静,胤禟则多了些狡黠和阴冷。
“那姑娘还好吗?”她虽不知胤祺是怎么想的,总之今日像是不说实话自己看到了他便没个完了。
索性她也想关心一下那个女子。
胤祺怔然,左手拇指指腹捻了捻食指,仿佛有些不自在。“柔儿她……没撑过去。”
果然是死了。
周澜泱忽的笑了一声,发丝被风吹来绕进她眼角,刺的她眼珠子疼,她伸手一拂,“她是五爷的妾室吗?”
“算不得是,柔儿是几个月前爷无意间救下的一名孤女,上不得玉牒,更入不得宗室。”
他竟说的如此平白无波,仿佛那个女人的死与他毫无关联。
“既如此,妾身也只能叹一句红颜薄命。”她行了个礼,淡淡说道:“告辞了,五爷。”
“周姑娘!”
他又将人喊住。这次周澜泱只是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再回头。
但她停下脚步,胤祺便知她有意听自己再说下去。便问道:“那日在珍馐楼,爷便见过你了。”
珍馐楼……
周澜泱想了想,侧目过来,轻笑道:“不知五爷说的是哪次?”
“剐蛇那次。”胤祺认真说道。
他一脸真诚,让周澜泱立刻回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她这才回身过来,走到了胤祺三步远的距离,对胤祺说道:“五爷……九爷他还不知道此事……”
胤祺会意过来,轻笑道:“放心周姑娘,爷不与老九讲。”
周澜泱这才听明他唤自己周姑娘而不是那一声小弟妹,她倒没有多想,左右这些人是爷,是个人物,别说给你脸叫你一声周姑娘,就是叫你小猫小狗小鱼小虾,你不也得应着?
“那五爷……”
周澜泱疑惑道。
她潜台词却是:那你不与他讲倒来问我是几个意思?威胁我?可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威胁的……
周澜泱的脑洞大开,联想走到了天外。
而胤祺也是微微怔住,似想了一会儿,才慢声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突然间,周澜泱也想到了,那日曾有个少年来过自己桌。
“姑娘,在下冒昧,我家爷想寻一寻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周澜泱答是。
那少年又问,“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
“小门小户,不足为道,恐污贵人。”
“那姑娘芳名……?”
周澜泱想了想,认真而坚定的答他。“狗剩儿。”
短风吹的她一激灵,原来那个人是胤祺的手下。
她下意识的去扫了一眼胤祺,后者显然也是想到那一幕了,却淡然许多,弯唇一笑道:“却也是缘分了,小弟妹。”
周澜泱轻笑做答:“是,缘分。”
“那日你可知为首的人是谁?”
自然周澜泱撩不到胤祺会问她这些事儿,她只好老实答道:“妾身不知。”
闻言,胤祺露出个有些吃惊的表情,他原以为周澜泱是知晓那什扎海是太子的人故意砸老九场子的才去与他叫板的呢?没想到,只是个陌生人,她一女子也敢叫嚣。
当真胆大无比。
胤祺的笑容更深了些,像突然来了兴致,给她讲道。
“那是什扎海,乃是太子奶公凌普的外侄,有一间绸缎铺子。据说已去珍馐楼闹过两次了。”
“哦,原来如此。”周澜泱的反应很淡,至少比胤祺料想中的反应要淡上许多。
她一时半会儿猜不透胤祺为何要与自己将这些,索性便什么都别说。
“爷只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并不认识他,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就敢反与他唱反调。”胤祺像是读懂了她内心,又补了一句。
周澜泱睫毛清扫,眼底闪过两分讥诮。
缓缓说道,“听五爷这意思,莫非那日我该任由他将我的蛇抢走,任由他言语调戏我?”
“自然不是,那时,爷已吩咐了手下动手。只是你更快了一步。”
“多谢五爷当日好意了,不过,我并非五爷的柔姑娘,离了男人几步便任由别人作践羞辱,甚至最后活脱脱丧了命。我不犯人,却也就不会允许别人犯我。”
周澜泱面上在笑,言语中却尖酸刻薄,字里行间都在讽刺胤祺。
胤祺不怒反笑,道:“你在为她报不平?”
“算不得。”周澜泱眼神微冷,二人相望,却各自心思。“没办法完全保障自己的时候,去可怜同情别人是愚蠢而没有意义的事。”
我是可怜我自己,来到你们这地方,小妾不如小偷。
“老九宠着你,自然会护你,你何必以己仿人?”胤祺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如三月春风。
周澜泱心头一颤,触电一般抬眼去看胤祺。
他竟然看明了自己的心思……
胤祺向前走了两步,把手负到了身后,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阴影盖住了地底下一团团刚破土而出的野花。
“我以为……五爷该是如四爷一般,爱惜羽毛的,未想,却是为了劝解我。”周澜泱合了合眼,无奈的笑了一声,有些惭愧,道:“是澜泱小人之心了。”
周澜泱给胤祺行了个礼。
胤祺神色微变,轻轻的呷了口气,“四哥这话头怎么说的?”
她说胤禛爱惜羽毛。
周澜泱知道胤祺听全了自己与胤禛的对话,她仰起头,了望月宫,清辉洒在她面上,似给她罩上了一层薄纱,整个人清丽又婉约,动人又神秘。
“他说他曾准备向皇上开口要纳周澜泱,可惠妃已赐了九爷。”周澜泱眨了眨眼。
胤祺看着美人仰月,心中蓦然一动。
她眼帘轻垂,笑的嘲讽,轻声道:“我听九爷说,以我的家世若没御花园丢脸那出事儿,我应该是个庶福晋的位分。说明不管绣帕的情诗对象是谁,女子怀春,选秀时日拖人送情投抱便是丢脸的,四贝勒不会再要一个令他丢了脸的女人。”
本来就是如此,胤祺当时听到他们谈话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他们毕竟是兄弟,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胤禛从小皇后亲养长大,自持稳重,是皇子中从未出过幺蛾子的存在。他的人生低调却很顺行,周澜泱给他搞的这事儿,算是最大的一次波澜了。
“毕竟,他是贝勒爷,是皇上的亲儿子,若他真开了口,一个等不及要嫁,一个若有心要娶,哪里会有娶不到的道理。呵呵……”周澜泱笑着摇头,满眼叹息。
胤祺静静的看着她,也不插话。
“还有他给周澜泱写的那四个字。静止于安。”她说着,回头望一眼胤祺,微笑问他,“五爷以为,在于哪个字?”
“安?”胤祺猜测到。
周澜泱摇头,声音软柔清澈,徐徐动人。“是止。”
胤祺瞳孔一闪,不得不承认有些受震撼的感觉,这女子有一颗玲珑心,万事尽可如此通透。
“分明你就是周澜泱,为何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周澜泱不答,默默无言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回到屋子时,胤禟像是也才到不久,本就大暑时日,晚上虽有风,却还有些闷热。胤禟灌着凉水,额上还有细汗,见周澜泱进来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粗鲁的往肚子里灌凉水。
周澜泱笑一声,拿出手绢走过去给他擦汗,一边笑话他,“爷是去了哪儿?满头大汗的。”
终于把一大壶水灌下肚之后,胤禟答道:“爷紧着把应办的办好了,最迟后日咱们便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