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周澜泱自然是不认得他的,可人家如此热情,总不好随口就打发了别人。便挥了挥手,召来绣儿,递了块碎银子给那家丁,道:“有劳你了。”
那家丁眼一瞪,将银子推开,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回自己家还需讲这些规矩么?”
“叫你拿着便拿着,你眼前这位如今是咱九阿哥府的格格,自不会亏待你的。”
出声的人是何玉柱,他抱着一堆礼盒,走到了那家丁跟前,倒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味。
家丁有些尴尬,却仍是坚持不要那银子,绣儿也为难,回头看周澜泱,周澜泱还欲再劝,就从屋内走出一名妇人,由一个绿衫丫鬟搀着,口中就唤道:“可是我的澜儿回来了。”
甫一回头,周澜泱才将这妇人瞧清楚。
她穿着紫色旗装,梳着长把子头,头上只简单的坠了两枚钗子,耳上只有一耳一坠,镶着颗涅珠,就连领上的绺子都有些泛卷偏白了,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此刻因为女儿回来了,眼里还闪着可见的泪光。
因前世的周澜泱与母亲相依为命,可那位母亲却是个十足十的弱女子,从小周澜泱便少有见她母亲脸上无泪,喜笑颜开的时候。
虽心里厌烦女人柔弱哭啼,可这位亲娘在眼前泪眼涮涮,周澜泱心底某处还是被荡软了。
她接过夫人的手,柔声应道:“额娘,女儿回来了。”
“好好好,快进屋,你阿玛今日正好休沐,你大哥也是昨日才办完差,今日有半日的假。真巧到齐了,真好真好……”
周柳氏连连说好,擦拭着眼角,牵着女儿正欲进屋,晃眼间才看到何玉柱与绣儿,颇为惭愧的说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两位贵人快请进吧。”
何玉柱也是个嘴上会讨巧的,连忙低了低身子,道:“哟,瞧周夫人说的,奴才哪是什么贵人啊,都是今日拖了周格格的福才能出来溜达溜达。”
进了这周家,周澜泱心里却有些犯怵了,对于这家里她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万一待会儿露馅了可怎么办?
只在她神思流转之时,一行人已经迈进了院中。
官吏之家自然比不得胤禟的皇子府,院落打扫的倒干净,院中一颗大树磅礴生姿,高耸如入云端,垂下大片阴凉,想来夏天来时,扫过阵阵凉风,该是惬意的很。
树下有石桌石凳,躺着些孤零零的落叶,往左是正院,往右走便是后院了。
周柳氏带着他们进了正院,一迈进去,便喜不自禁的喊道:“老爷,你看看谁回来了。”
“恩。”
堂上的人穿着演武服,头上还大汗淋漓,他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汗巾,随意的擦了擦,口上应着,眼神慢悠悠的晃过来,喉头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三个字。“回来了。”
“阿玛。”
周澜泱福了个身,喊了个好。
前世的阿兰对亲爹没感情,这一世一来已经在了阿哥府,更是从未见过自己老子,初次一见,想装的父慈女孝也装不出来。
好在,周大力似乎并未计较到女儿的冷淡,只是说了句。“要好好伺候九阿哥,尊敬福晋,才能在那里头待的长久。”
“是,女儿谨遵阿玛教诲。”
绣儿伸手悄悄掐了何玉柱一下,何玉柱连忙上前,躬着身子献上礼盒,大声说道:“周大人,这些是九爷交代周格格给大人和夫人带的一些小东西。”
周大力递个眼神,身边人就接了下去,他人也站起来,拱手应道:“下官多谢九爷。”
“九爷说了,不当谢,只盼大人恪守本业就好。”
“那是自然。”
眼前的人打着官腔,周澜泱看着也无聊,心里想着还是快些将正事办了才是。虽然她是有些奇怪这个亲爹怎么对这个女儿如此冷淡,不过也懒于去计较这些,只好悄走到了周柳氏旁边,低声道:“额娘,女儿想去后院走走。”
闻言,周柳氏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拉着女儿的手,笑吟吟道:“额娘糊涂了,澜儿是想见哥哥了吧,走吧。”
“老爷,我带女儿先去后院了,你们聊。”
“恩。”周大力点点头,却在看向周澜泱时,眼神像有些不喜,又带了两分无奈。
其实就算不是周澜泱自己提出来要去后院,周柳氏也不会带着她在那里逗留太久,她道;“澜儿,你也别怪你阿玛对你那个态度,哎,要不是当初你自个儿……总之,额娘下来会再劝劝阿玛的。”
“哦,有劳额娘了。”周澜泱一边走着,一边将这眼前的陈设刻进了心里头,嘴上应答也有些敷衍。
只是周柳氏只顾说话,并未注意到女儿的情态。可是见女儿竟如此敷衍,周柳氏也有些气急上头了,她伸手一拽,将周澜泱的脚步生生拉停了。
“额娘虽然也埋怨,但你毕竟是额娘的亲女儿,若是九阿哥待你好,便也罢了。”周柳氏拍了拍周澜泱的手,眉间浮上一丝忧愁,说着说着,便要盈泪满眶,她抽泣一声,泫然若泣道:“可若是九阿哥忌讳你先前,你的日子可如何过呀,我的澜儿……”
又来了,又来了。老天,你就不能给我找个不爱哭的妈妈吗?
周澜泱无奈的轻叹口气,抽出了襟前绣帕,给周柳氏擦了擦,软语道:“额娘不必担心,九爷待我很好,您也看到了,这次我回来,还给我准备了许多东西呢。”
“那便好,便好。”周柳氏这才展颜一笑,“若九爷能待你如此,额娘也放心了,你好好伺候他,早日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九阿哥一高兴,你那位分自然就上去了,你阿玛想必也就不在恼怒了。”
一句话吊起了周澜泱的好奇心,她转头看向周柳氏,疑惑道:“阿玛是嫌弃我位分低了?”
周柳氏又是喟叹一声,好半天才出声答道:“也不怪你阿玛,谁家爹娘希望孩子给人做妾,虽然咱们周家只是汉军旗一个不大不小的守备,可是也没想过要你嫁进皇家去,若不是你自个儿搞了那档子事儿出来,那马齐大人可都与你爹说好了,嫁过去好歹也是个侧福晋呢。”
说着这处,周柳氏神色一动,拉着周澜泱的手都用力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微浅的埋怨,周澜泱瞠目结舌,这些信息她可是始料未及。
“那个富察大人?”周澜泱怔然不已,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之前就有婚约的?”
“倒算不得婚约,只是你爹一直不愿你离我们太远,咱们小门小户与富察家谈上亲也是高攀了,不是都与你说好了,你爹会想法周旋,撂下你的牌子回家婚配,你可倒好,非得去肖想那四贝勒!没肖想上不说,还闹那么大笑话,进了九阿哥府去,你这可不是让四贝勒和九阿哥都闹了个大笑话!”
周柳氏摇摇头,神色惧有严厉,可也只是一会儿,她兀自讲完了,又怕话说重了伤了女儿,慌慌的又拉女儿的手,柔声安抚道:“额娘也是嘴碎了,你别听心里去,事情总归过了,只要九阿哥疼你喜你,往后日子还是好的。”
原来中间还隔了这档子事儿,那这个人为什么不去给人做侧福晋,偏要去冲撞四阿哥?莫非真是心志高远?
周澜泱了然之后,只觉烦躁,她左右张望,很快将这些事儿泡诸脑后去了,脚下也快了许多,她疾步过去,确信刚才是看到了一口水井,就在一颗杏花树下。
“诶,这孩子,见着大哥就这般高兴。”周柳氏看着挣脱自己就快步小跑的女儿,轻笑着摇摇头。还以为这是兄妹情深,殊不知,周澜泱直冲冲的奔着那口井就去了。
那头站着个少年郎,约莫十八九岁模样,那架势刚练完剑,回头便见自己妹妹奔跑过来,脸上大喜过望,一把丢开剑便迎了上去。
“小妹!”
只是他的热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他心心念念的小妹视他为无物,与他擦肩而过,径直扑到了井面前。
周澜泱心跳如雷,只觉心脏快要溢了出来,她激动的无语凝噎,手下轻抚着井沿,微颤着薄唇,喃喃自语道:“就是你,就是你……你果然在这里……”
“小妹!你这是做什么!”
周澜泱被一把提起,面对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此人面相英俊,五官标致分明,剑眉星目,是个得眼的美男子。他此时正盛着满眼的担忧望着自己,周澜泱动了动胳膊,那人才后知后觉,连忙松开她,退后一步拱手道:“请格格恕罪,奴才失礼了。”
“你是我大哥?”
葱白纤细的手指愣愣指在半空,周澜泱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
周清河眉头一皱,呐呐道:“小妹,你……”
“你这孩子,当真糊涂了?”周柳氏走过来,将周清河护在身后,有些幽怨的瞪了一眼周澜泱,语气也生硬了起来,“难道真要咱们全家给你俯首称奴才,唤你周格格?”
这般面目俊朗,英气逼人的少年郎是自己的亲哥哥?
周澜泱咽了咽唾沫,神色却有些不明,口中答道:“额娘误会女儿了,女儿只是许久不见大哥,有些喜不自禁了。”